禁兵闻听不免犹豫,成济却手起剑至,杀死了曹髦。
曹髦死了,曹魏江山社稷可以易手了。可是,司马昭担心这么上台不光彩,又立了个15岁的皇帝曹奂。曹奂自然可以任他自由摆布,直至将曹家的玉玺摆布到自家手中。遗憾的是,司马昭还没有摆布到位,却一病呜呼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不过,他的儿子前赴后继,接过了他未竟的事业,三天两后晌就将玉玺摆布到自己手中了。
说起摆布的过程,还真有些让人好笑。因为,人们从这摆布中看到了先前曹家对刘家的摆布。昔年,曹操去世,继位的曹丕迫不及待地要当皇帝。可皇位上还坐着个汉献帝刘协呀!曹丕心一横,眼一瞪,还未及跺脚刘协就浑身哆嗦,为苟且偷生,即答应交出玉玺。曹丕当然高兴,说不定做梦都偷着笑呢!只是,这曹丕可不是个轻浅好玩的东西,他的笑没有带出梦外,展示给人的尚是满脸忧戚。他忧戚着连连推让,坚辞不受。逼得刘协一二再,再二三,一连四次公开禅让,曹丕才不得不担当重任,登上早就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
曹丕登极后的首要大事,就是将他老爸曹操封为魏武帝。其意自然很明白,是向世人宣称,老曹家终成皇家,是理所当然的天下第一家了。就差一点要喊:我可光门耀祖啦!
可是,曾几何时这天下最为显赫、最为光彩的第一家——曹家,却成了最为倒霉、最为屈辱的家族。曹奂在司马炎高筑的禅让台上战战栗栗交出了玉玺,在众目睽睽下脱掉龙袍,换上了臣服。此时,他满腹凄楚,心境悲凉,早该落泪了。然而,他不敢,他的泪只能偷偷往心里流,不然,交了玉玺也难免杀身之祸。
这一切,处于得意中的司马炎当然不会察觉。在群臣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中他肯定陶醉了,他一定在想,司马家从此成为天下第一家了。接下来,他要用的心计该是,稳固权势,让江山社稷永远攥在自家的手心里。当然,他绝不会想到,这天下第一家的最大荣显,也招致了天下第一大的灾难。
不是开头的结尾
司马家族的下场,要比曹魏家屈辱、悲惨得多。我们就以西晋末年为例吧!
西晋的结尾,并不是后汉的开头。在司马家结尾时,后汉已开国多年了。
早在司马家族同室操戈,八王内乱的时候,匈奴人刘渊拉起一杆人马,登极开国,便以后汉相称了。为西晋结尾的不是后汉的开国皇帝刘渊,而是继位的儿子刘聪。刘聪真是聪明,当了皇帝还嫌属下国土有限,继续征讨,打下洛阳,将逃出都城的晋怀帝俘虏了。晋怀帝带着玉玺被押往平阳,开启了司马家族丢人败兴的日子。
其实,如果认真追究,司马家族丢人败兴的年头早就开始了。洛阳城还没攻破时,晋怀帝曾想逃往仓垣,即今日开封的西北面以求安生。可怜的是,堂堂皇帝衰败到要车没车,要轿没轿,要马没马的地步,只好靠两条腿丈量地球。即使如此,也不顺利,还没出城,就遭抢掠,连充饥的干粮也丢光了,不得不返回宫中。这么破败的朝廷恐怕在历史上实属罕见吧!这种境况司马炎在得意洋洋地接过玉玺时肯定不会想到,肯定不会想到他光门耀祖的结果竟然会是如此!
他光门耀祖结出的果实尚很繁盛,我们仔细品赏吧!
晋怀帝到了平阳,奉上玉玺,刘聪没有杀他,还封了他个会稽公。据说这官职还很高:开府仪同三司,可以享受三公的奉禄,也就是太尉、司徒、司空的待遇。这么说,晋怀帝苟活的还不算赖,我们就看看他怎么享受这三公的待遇吧!
是年春日,刘聪在光极殿大宴群臣,按官职晋怀帝当然在宴请之列。只是,我们遍见席上那些春风得意的面孔,却没有发现此公。此公哪里去了?他就在席上,那个穿青衣,戴布帽,为群臣斟酒的角色就是昔年的晋怀帝。堂堂的皇帝竟沦落到了这种下贱的地步,难怪被俘的旧臣瘦珉、王隽会放悲痛哭。晋怀帝没哭,他不敢哭,他要活着。可惜,刘聪玩够了他,就结果了他,他苟且偷生的肥皂泡也破灭了。
晋怀帝真丢尽了司马家族的脸面!
不,不,还有比他丢人的,那就是晋愍帝了。他是晋怀帝被杀后在长安登上皇位的。可那是什么皇位呀!穿,缺龙袍;坐,少龙椅;就连大臣上朝手持的笏板也是就地找个木头块削砍的,毛毛糙糙,难看不说,还扎手呢!这样的朝堂当然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刘聪部将攻陷了长安,晋愍帝不得不投降了。就让我们看看那千古少见的投降场面吧!
城门一开,走出一辆绵羊拉着的小车,车上坐着一人,袒着胸,露着膀,口中叼着一块玉玺。这小车上坐的就是晋愍帝,车后追随的是灰头土面的文武大臣。那个在巍巍高坛接受禅让礼拜的司马炎多亏早死了,若是亲眼看见,不羞得一头撞死才怪呢!
他死不死是另一回事,反正晋愍帝不想死。到了平阳,晋愍帝向刘聪跪地磕头,磕得刘聪心花怒放,马上封侯,他成了怀安侯,还当上了光禄大夫。光禄大夫在那个年头是个闲官,看来晋愍帝能够安享余生了。
孰料,刘聪可不让这位闲官休闲,给他指派的差事还不少。这一天,刘聪出去打猎,车辚辚,马啸啸,黄尘飘飘,我们看到猎队中有位军人手持画戟,在前头开道。刘聪挽弓搭箭,朝一只野兔射去,紧随猎狗跑去捡拾猎物的还是这位军人。仔细瞧,这位军人好面熟,哈呀,这不是那位坐着羊车投降的晋愍帝吗?是的,正是他。
再一天,刘聪又宴请群臣,晋愍帝重步晋怀帝的后尘,在席间提壶斟酒。这就够令人伤心了,但刘聪还觉得这么做不过瘾,于是我们看到他入厕出恭,晋愍帝也紧侍身旁,不待人家指划,他即弯腰提起了厕盖。此情此景,原先的尚书郎辛宾看见了,扑在晋愍帝身上抱头痛哭。羞辱呀,羞辱!这不仅是司马家族的羞辱,而且是一个朝代的羞辱!这哭声激怒了刘聪,他一喝令,辛宾的人头落地了。辛宾知道羞耻死了,晋愍帝不知羞耻还活着,那就苟活吧!然而,没有苟活几日,晋愍帝也死在刘聪的利刃下了。
一个以凌辱他人为开头的家族,在他人的凌辱中灭亡了。此时此刻,谁还有兴趣回首司马家族当初那盛气凌人的景象呢!
结尾和结尾
刘聪虽然不是开国之君,可也极尽了皇家不可一世的凌人盛气。真不知道,这个帝王之家能辉煌到何时?能狂妄到何时?原以为,历史会让他们指划一段时日,却怎么弹指一挥间,一个过去百依百顺,以敬伺刘家为己任的人坐在了龙椅上,而且,还得意地朗笑了几声。这个人名叫靳准。
靳准的眼睛很准,他一眼看准了刘聪是个淫邪之辈。刘聪当了皇帝,一方面戏弄亡国的司马家族释放自己的权欲;一方面在女人身上施展极权赐予他的放纵。公元312年,呼延皇后病逝,刘聪怎能忍受床第的清空,立即将司空王育、尚书任凯的女儿召进宫中,分别封为左昭仪、右昭仪。时过数日,他又把大将军王彰、中书监范隆、左仆射马景的女儿弄进后宫,立为夫人,日日贪欢。这还不够,他看见右仆射朱纪的女儿长得容貌亮丽,立即魂魄出窍,附到美女的肢体上去了。于是,这女子被封为贵妃,成了他龙床上的玩物。就这么玩也罢,刘聪还不过瘾,听说太保刘殷的两个女儿,四个孙女个个如花似玉,他马上神魂颠倒,将她们统统纳入后宫,供他一个一个细细享用。
可能,靳准就是此时发现有机可乘的。担任中护军的他把刘聪的作为看得一清二楚。他下定决心要赌一把,因为他也有赌资,赌资就是自己的两个女儿。或许,他的两个女儿长得也还有点姿色,要不刘聪怎么会很快就钻进他设下的圈套?要不刘聪怎么会别开生面将他的两个女儿封为皇后?皇帝封皇后本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刘聪怎么还要别开生面?那是因为刘聪早已立了皇后,再立皇后当然成了件难事。别看刘聪在别的事上没有多大创造力,在封皇后上还真是别树一帜。头脑一摇,点子即出,于是中国皇后史上的创举出现了,不仅有上皇后,还有左皇后和右皇后。
有付出当然要有收获。靳准这一付出的收获还真不小,收获了刘聪对他的信任。耳边一嘀咕,刘聪把极有主见的皇弟刘杀了。刘聪继续埋头在女人身上耕耘,他的收获也挺丰厚,收获的是重病,不多时便命丧黄泉了。他一死,儿子刘粲继位当了皇帝。靳准能拿捏住刘聪,拿捏刘粲还不是小菜一碟呀!过了几日,他便主持了朝政。靳准上朝往刘粲耳边一凑,刘粲便传下命令,杀了自己的兄弟刘骥。刘骥在世,手握重兵,靳准不敢轻举妄动。刘骥一死靳准没了顾忌,便放开手脚作为了。这一作为,刘粲便成了阶下囚。刘粲被推推搡搡押进龙庭,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驳“小子反了,我是天子,你们敢把老子怎么样?”“怎么样?今天就是你的末日!”
“怎么样?今天就是你的末日!”
这是一声威严的断喝,也是一声果决的宣判。刘粲一看惊呆了,往日媚笑驯顺的靳准今天竟变得面目狰狞了。随着这一声断喝,他清醒了,明白了靳准温顺背后的险恶用心。然而,晚了,他就在这声断喝中结束了性命。
这声断喝,结束的不只是刘粲的性命,在这个皇帝人头落地的那一刻,靳准感到了长期压抑之后难得的快意。好美呀,坐在龙椅上的靳准尝到了权倾朝野的滋味,他要好好感受这种快意,他要好好领受这种滋味。
于是,我们看到平阳都城火光冲天。刘氏皇庙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家族的长幼男女尽被押到东市,一刀一人,人头落地,霎那间血流成河。地上的血红,天上的火红,红成了无穷的恐怖。靳准还嫌这快意难以尽兴,手一指划,刘聪的坟墓被挖了,手持长鞭的小吏横竖抽打尸体,抽完了,弃之荒野,喂狗。极尽人间淫威的刘聪,不会想到自己会极尽人间耻辱。此刻,司马家族的两位被刘聪杀死的皇帝则安睡在不远处几撮黄土堆隆的丘坟里,若是九泉有知,他们当会嘲笑:嘻嘻!小子你也有今日!
于是,我们看到靳准坐在龙椅上得意的赏封了。他赏封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他给自己的封号是天王,天王当然也就是比皇帝还皇帝的皇帝了。无疑,靳准是准备好好过几日皇帝指天划地的日子了。
只可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天底下,一厢情愿的事情总是时日难久。消息传到长安,带兵打仗的刘曜不高兴了,老子在外头打天下,你倒悄悄夺了江山,哪里有这么现成的便宜让你捡!他马上命令石勒大军进攻平阳,讨伐靳准。靳准慌忙派兵上城抵挡。守城的将领靳康、王腾登上城头往外一看,田野里旗帜遍地,杀声震天,哪里抵抗得住?二人一合计,跑回宫中来了。靳准以为将领有大事禀报,未及发问,却见眼前寒光闪耀,他的人头滚下龙椅,滚下龙廷,滚到倚角旮旯里去了。
结束了,天王的性命结束了。
结束了皇帝性命的天王,也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结束便预示着开始。我们姑且不论下一个开头如何,只要记住历史在这里来了个连续的结尾即可。当然,我们还可以从这连续的结尾中得到一些启示。
结尾
至此,真该结尾了。
这不是朝代的结尾,而是文章的结尾。限于篇幅的局限,我无法把历史所有的开头和结尾都收入囊中。可是,窥一斑而知全豹,典籍史料的开头和结尾都是短暂的荣显与可悲的衰败。我不知道哪个以盛气凌人,以显赫权势开头的王朝能够持续不断。我只知道,哪家也在争夺荣显。我不知道,那些争得荣显的皇族哪家愿意衰败。然而,我却看见,谁争到了荣显,谁也就争到了衰败。谁拼命的光耀门庭,谁也就在拼命的折杀后代,其结果还辱没了先祖。
权力如同山峦,有高山,就有低谷;有险峰,就有绝壁。登上险峰,就等于攀上了绝壁,想要安然退后,那只能是痴人梦语。往前一步吧,一步,仅就一步,便会断送生命,粉身碎骨。谁也不愿意往前一步,可是不由你呀,有人在后头推着,不跌下悬崖才怪。跌下去就粉身碎骨了,当然,粉碎的不止是自我的身,自我的骨,而是祖宗血脉传给后人的身骨。
这真是可怕的一幕。
然而,这可怕的一幕却不断重复,还有人在重复中高呼:无限风光在险峰。
迎着呼声,应者无数,攀爬峰峦的人四处蠢蠢起动,因而,人世也就难以安宁。
我渴望安宁,渴望世上所有的人安宁,不得不记下那些过往的血雨腥风。
2007年5月3日
在古代文学史上,至少说在古诗词艺术的王国里,有一位不容忽略的人物,这就是曾为南唐国君的后主李煜。
若从国君论及,李煜是个腐朽昏庸的亡国之君。若从词章论及,李煜则是灿烂夺目的一代词人。
人们可以忽略乃至睥睨他作为一国之君的劣迹,却无法忘记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千古绝唱:
——一江春水向东流!
纵观李煜大起大落的波澜生涯,不难看出,这样光彩的词人,非历史难以造就。
那么,历史是如何成全李煜这位千古词人的呢?
李煜的出生,就是历史的第一个计谋。
他出生在农历七月初七的晚上。这日是传统的七巧节。传说这一天,人世间所有的喜鹊都不见了,都到了天上,去搭一座鹊桥,为牛郎织女的恩爱相会铺平道路。到了晚上,万物肃静,人们似乎还可以听见牛郎织女如泣如诉的缠绵情话。世人说,李煜出生在这样的时辰,注定他就是一个情种。
那时,他叫李从嘉。额头宽阔,脸圆眼大。嘴有骈齿,眼有重瞳。据说,往昔的虞舜、项羽就是骈齿、重瞳。人们说他是天生帝王之相,长辈对他尤为喜爱。
历史的成全
这样的容貌,既是他招人喜爱的资本,也是他惹人妒嫉的累赘。他的长兄弘冀,心胸狭窄,惟恐从嘉长大后继承帝位,坏了他的好事,因而对之极为忌恨。面对那一双冷利的目光,从嘉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弘冀在常州战役中立过功劳,已被中主李立为太子,经常参与政事。他恣意妄为,决策施政,一意孤行,屡屡违背李的旨意。这使李大为恼火,教诲不听,就威胁他说,若再不改悔,皇位将兄弟相传,让弘冀的叔父景遂继位。弘冀惟恐丢了帝位,暗起杀机,派人收买了景遂的侍从,将叔父毒死,方了却心头之患。
这骨肉相残的宫廷血案,震惊了从嘉的身魂。生性文静的他对政事更是望而生畏。为了免除杀身之祸,从嘉退避三舍,故意不问政事。他巴望像巢父、许由那样远离尘世,清闲度日,自号“钟隐”,又别称“钟山隐士”。
钟山隐士,不仅这么自称,而且也真真逃离政事,一心一意扎进了文人墨客的闲情逸域。他沉醉于艺术的乐土,每天与笔墨为伍,练书法,写诗词,甚至描摩花鸟草虫,山水仕女。当然,弹琴鼓瑟,音乐歌舞,也成了他每日不可少的必修课。他的《渔父》词,正是此时心迹的真实写照: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一纶蚕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
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纶蚕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
万顷波中得自由。
足见,此时从嘉的潇洒自在。正由于这样,他才能精音律、善词章、工书画,具备了一个艺术家的素质。他不仅善于写诗填词,而且长于书画。他画得最多的是翎毛墨竹,展纸挥洒,笔底就显现了老杆霜皮,烟梢露叶,虽是古木,却神韵清爽,意境典雅。
珏景
珏景
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