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妄言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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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红尘别解(5)

清代思想家龚自珍在研读春秋战国历史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欲灭人之国,必先灭其史。今天读来还觉得这是醒世诤言。试想,一个人连自己国家的历史都不了解了,还会有爱国之心吗?当然,要灭其史,必先灭其文。灭其文就是釜底抽薪,后人读不懂前人的文字,历史自然也就割断了。这么一想更为后惊,倘若那两次闹腾要是持久下去,我们这五千年文明的古国也有了断代的危机。所幸,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中华文化如长江黄河仍在奔流不息。然而,我们也该从中得点启悟,发展无疑是对的,发展得快更是求之不得的,但是,也不敢一味追求发展速度而头脑发昏,若要是想提着头发离开地球,那可就会造成意想不到的损失。

2009年7月27日

中言心语:

成语是文化的珍珠,也是历史的结晶。今人说话写作离不开成语,成语可以表达人们共同的意思,便于大家沟通交流。如此一来,成语便成了众生思想行迹的渠道。思想在这个渠道里流行惯了,渠道就成了思想的空间。思想的领地本应是开阔的,却有人深陷在渠道里难以自拔。于是,我便写了这成语独释,自知没有拔脱出众生的能力,只能向那渠道发动冲击。

2009年11月10日

乡村悟语

远逝的时序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诗中描绘的是自然景观,折射的却是时序轮回。春夏秋冬,循环往返。岁月依旧,人却在光阴的流逝中长大了,变老了,最终成为尘世的过客。

如此看来,时序是永恒的。然而,时序的永恒也是相对的。如期到来的时序只能带来春温夏热秋凉冬寒,却无法再现旧日的风景。

人们每日每时都生活在风景之中。今年的风景和去年几乎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将在这看似雷同的岁时风光中茁壮、挺拔,而后萎缩、消失。恍惚间,我历经了五十多个春秋,蓦然发现旧日的风景并没有如影随形,却永远滞留在逝去的时序中了。

我打开乡村那久远的时序和时序中收藏的风景,细细品味那淡渺的画卷,似乎有些单调,还有些稚拙,可就是那单调和稚拙的画面散发出陈年佳酿的醇香。我陶醉了,又不甘一人独享这醇香,于是便写下了这笔底的文字。

童年的碎片

我的童年是在汾河岸边的小村庄里度过的,那里有我人生最初的喜怒哀乐。我的喜怒哀乐不是村庄的喜怒哀乐,村庄的喜怒哀乐却往往是我的喜怒哀乐。时光远去,我无法再现我最初的喜怒哀乐,更无法再现村庄的喜怒哀乐,只能捡拾一些时光的碎片。

其实,我与碎片原本就有不少缘分。村边那条母子河畔不知何年堆起了好多好多的碎砖瓦砾。河水时常漫溢,那碎砖瓦砾中便有细流钻过。因而,那缝隙间就有了诸多的生灵。给我记忆最深的生灵是螃蟹,我们常常在碎砖瓦砾中搬捡这活物。那些碎砖瓦砾被我们倒腾过来,倒腾过去,倒腾出无限的乐趣。我享受着碎片的乐趣,却不知道那碎片还会带给我新的惊喜。

收获惊喜是我远离童年了。我要走进故乡的历史,去探知数千年前的往事。于是,又来到了母子河边,捡起了童年弃掷过不知多少回的碎片,然而,这次不止是我,随同来的专家学者也一样,带着惊喜将那碎片珍藏起来。因为,那上头凝结着四五千年前的历史。

这就是碎片的价值。

我童年的碎片远没有那碎砖瓦砾的价值,可是,也隐匿着村庄的往事。往事久了就是历史,我收藏下这些童年的碎片,倘若它不消失,也会成为一点历史的记忆。

时光的童话

时光有没有童年?不知道。我只知道时光的童话。时光的童话,其实也是乡村的童话。

时光的童话,其实也是乡村的童话。

乡村的那一面大墙至今赫然于我的记忆。墙上画着一匹高头骏马,骏马肋生双翅,向着苍穹腾飞。从那时起,每见腾飞一词,我的眼前就浮现出乡村大墙上的骏马。骏马飞向何处?说是超英、赶美。即三年超过英国,五年赶上美国。如今,三年五年过去了,三十年、五十年也过去了,我们不仅没有超过英国,赶上美国,甚而拉大了中间的距离。

我们怎么赶超人家?乡村留给我的印象是:一天等于二十年!一个萝卜六亿三,全国人民吃一天。

这正是乡村的童话,也是时光的童话。

童话是虚幻的、浪漫的,只能供给精神世界望梅止渴,却不能使巧妇可为无米之炊。我在童话般的乡村度过了我的童年,我长大了,却没有怀恋那童话岁月的意思,惟恐乡村再演绎那梦呓般的童话。

时光的童话远去了,乡村的童话远去了。我愿这童话去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兜个圈子再绕回来。

艰涩的年轮

年轮是树木的记忆。

这记忆里不光有树木的年龄,还有树木的历程。

树干是圆的,可是剖开的年轮很少能见到圆的。那曲曲折折的线条中就是树木行程的写真。多雨的年头,那线条便圆润而少有皱纹。反之,若是天旱少雨,那线条枯萎瑟缩,波折出生长的艰难。

生长在树上的年轮,时常转动成我眼中的车轮。车轮行走在坎坷的泥土路上,每转一圈都是那么艰难。它转动出拉车人的汗珠,也辗碎了拉车人的青春。我觉得这就是乡村,乡村就是艰难转动的车轮。

树木曲扭的年轮可以变美。那必须经过岁月的变迁,树木变成了木材,木材变成了家具。年轮也就变成了木纹,没有哪个人喜欢那规则划一的圆圈,此时,曲溜弯转的年轮成了人人喜欢的花纹。

我回味并写下一些乡村的苦难旧事,想让那艰涩的年轮也能大化为赏心悦目的木纹。

生命的风光

地球上集聚着难以数计的村落。村落里集聚着难以数计的人们。

村落里集聚着难以数计的人们。

人们集聚在同一个村落,顶戴着同一个日月,历经着同一种风雨,却难有同一种命运。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人有离合。天阴就阴了,晴就晴了;月圆就圆了,缺就缺了。人却不这么无情,离散就悲伤,聚合就欢喜。悲欢离合,于是便成了生命的踪迹。

在我落生的这块土地,与城市相比是落后的。城市是时尚的亮色,乡村则是庸碌的写照。乡村似乎是凡俗的,乡村似乎也不准备逃脱凡俗的定论。这未免有些悲哀。

然而,和这些底层的农人生活过了,就可以发现,凡俗是一片沃土,可以生长五谷,生长绿树,生长一尘不染的莲花,当然也不乏陈杂其中的众多蒿草和稗子。

丰饶的五谷是一种风光,挺拔的绿树是一种风光,雅洁的莲花是一种风光,庸碌的蒿草和稗子也是一种风光。是生命,便有风光。这良莠掺杂的风光构成了自然景观,组成了人间乡村。

大地的记忆

走出村落,到处可以看到大地的记忆。那就是原野上隆起的一个又一个的土冢。

人活着时候,住在村子里。人死去了,住在坟茔里,也就是土冢里。土冢是大地对人生的最后铭记。

记不得在什么书上看到过这么一段对话。孩子问爸爸:“庄稼是怎么长出来的?”

“庄稼是怎么长出来的?”

爸爸答:将种子埋在土中长出来的。”

孩子问:那我们将爷爷种进了土里,什么时候能长出来?”爸爸哑口无言。

爸爸哑口无言。

爸爸无法回答的问题却一直缭绕在我的心中。站在坟茔能数出的土冢过不了五代。五代以上的祖先呢?显然,随着土冢的消失早已融入了土地。在他们融入的土地上长出了五谷杂粮,那粮食中便隐含了他们的生机。他们的生机会进入新的生命,滋养新的生命。那新的生命不知不觉展示着他们的生命,而我们却无法再看到他们的生命。

因而,我以为生生不息一词绝不只是讲繁衍,还蕴含着繁衍中回味无穷的道理。

残存的往事

人常说,岁月留痕,岁月的痕迹在哪里?

荒野的一个土冢被打开了,抑或是一件铜器,抑或是一件铁器,抑或是一件陶器,抑或仅是一块破碎的陶片,却吸引了人们的目光。那目光穿透物件看到了远去的时光,于是,岁月的痕迹将消失的往事带到了眼前。这便是考古。

考古可以让人们钩沉残存的往事。

或许是受考古启示的缘故,有一天我走进了尘封的故居,打开了几乎生锈的门锁,那些破旧的器具蓬头垢面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我完全可以将之称为破烂,对之不屑一顾。然而,当目光停留在一架织机、一辆纺车上时,我的心灵立即震颤了,往事浮现出来,热泪迷蒙了我的双眼。一霎间,我改变了对这些旧物的看法,视之为家珍。尽管这种珍爱只能是敝帚自珍,可是我也无法摆脱这种恋旧的情结。于是,我在尘封的故居静下心来,一件一件打量着那些器物。久远的往事在旧物中一件一件浮现出来,我蓦然领悟,无言的东西会发出惊诧神魂的讲述!

生灵的命运

很少有人将命运一词和它们联系起来。它们是农人驱使的牲口家禽。

它们是农人驱使的牲口家禽。

放大些说,它们的同类——野生动物,有不少已引起人们的关注,进入保护范畴。而且,有些保护还要先于人权的呼声。那是因为,这些同类已到了濒临灭绝的边缘。稀少便是贵重的理由,贵重便是珍爱的理由。

它们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那是因为它们太普通了,早就普通成了人的仆从。

其实,从走近人的那一天起,它们便与人的喜怒哀乐扭结成一体了。如果说,喜怒哀乐是人的命运写照,那它们怎能没有命运?人的喜怒哀乐决定着它们的命运,他们的生死存亡决定着人们的喜怒哀乐。

因而,我要把命运一词奉送给它们。

在乡村,我拜访过它们的命运,无论是牛,是狗,是骡子,还是从未谋面的鳝鱼,都留下了诸多可歌可泣的往事……

先祖的轨迹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是时光为乡村设定的轨迹。耕田而食,凿井而饮,这是先祖为后人设定的轨迹。

耕田而食,凿井而饮,这是先祖为后人设定的轨迹。

先祖为后辈子孙设定的轨迹远不止这些。爆竹炸响辞旧迎新,燃香洒酒坟茔祭祖,香艾米粽以礼端午,同赏明月欢度中秋……这些乡村的节日都是先祖的轨迹。

先祖活着的时候,这轨迹是生活的习惯。习惯了的生活决定着先祖的思维。先祖的思维固定了岁月的模式。当后人,以及后人的后人仍然践行在这模式中时,这模式便成了节日。节日中的行为便称作风习,也就是风情习俗。

现代生活讲究个节奏,哪里节奏快了,哪里就可能脱离轨道走出新的路径。乡村里显然不具备快节奏的优势,它总是悠然而缓慢的,因而,也就约定俗成着先祖的轨迹。

因而,在乡村我们还可以领受最完整的节俗,大年、清明、端午、中秋、重阳……还有生动在其中的社火、锣鼓和一切展示生命的形色。

永远的剧场

乡村是一个永远的剧场。

剧场里有演员,有观众。观众和演员是分明的,不同的。演员在台上表演,观众在台下观看。

乡村这剧场却有些不同。观众和演员是融为一体的,没有什么不同的分工,自然也就没有台上台下。每日每时,每个人都在完成自己,完成的真实而诚挚,丝毫也没有表演成分。岂不知这正是最本真的演出。

人生有起始,也有终点,到了终点就如同曲终人散。然而,人散了,自己演绎过的往事并没有完结,仍然传留在众人的口舌之中。或正或反,或忠或奸,或恶或善……众人口中有杆秤,谁也无法从中走脱。

人创造了村落,并赋予村落不断更替的剧情。村落里包罗了生命,包罗了剧情,也包罗了深邃的哲思……

本真的收藏

无意插柳柳成荫。进入乡村的语言世界,我想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先前,我和好多人一样,对乡村的语言缺乏理解。我从乡村走来,带着乡村的音韵进入了城市。城市人说我土,笑我说的是土话。我曾为自己的土话汗颜,甚而羞于在人前启齿。

然而,当我进入乡村的土话世界,才发现土话里包含着一个过往的天地。那里面有历史、有文化、有风情……有一切旧事的痕迹。原来,土话就是本真的收藏。

一切收藏都是有意的,有价的,没有慧眼的鉴识不行,没有财力的支撑不行,没有相应的场所不行,惟只有这种收藏是无意的,无形的,也是无价的。说无价,是因为不需要花钱购买,不过也可以将之视为另一种解释,这是无价的宝藏。

语言是人们交流的工具。土话是乡村人交流的工具。

交流的工具多种多样,不只用语言。交流最快的地方,人们开车、坐飞机。交流最慢的地方,点灯基本靠油,行路基本靠走。这靠油靠走的地方是乡村,一言以蔽之:落后。

与落后相对应的是先进,先进却是在飞快地更新中生成的。更新是一种忘却的遗弃。乡村的人没有更新的能力和条件,也就少有忘却和遗弃,于是他们用祖先一般的步履行走到今天,也就把口舌中的历史典故带进了现代。

珍爱土话吧,那是一本收藏往事的百科全书。

2007年1月13-14日

中言心语:

写作需要情绪,也需要机缘。机缘来了,可以调动情绪的储蓄,上面的这些文字就是这样的产物。2007年,山西古籍出版社为我出版散文集《乡村记忆》,将文章归拢起来有些庞杂,于是就划堆分类。分好了,每类前面未免光秃,连忙拔笔涂鸦,就生成了这些悟语。朋友读了,还说有些启示,因之便集束成文。

2009年11月10日

日出日落

黎明

黎明来得不算唐突。经过了一夜的充分准备,涤净了天地间的尘嚣,还原了自然,回归了纯朴,黎明的降临,标志着一个清新天日的开始。

然而,于人来说,尤其是于那些疲累不堪的人来说,黎明还是有些唐突,有些匆忙。匆忙间,睁开眼,天亮了,一个新的匆忙正等待和迎候着他。

他于是不乏困顿,不乏迷惘,这困顿和迷惘传导给他极不情愿的神色。倘若不是成年人,是孩童,是稚子,在父母把书包挎在他肩膀上的那一瞬间,他仍然按捺不住心头的怨情,揉搓着难以圆睁的双眼,哭出声来!

这哭声并不陌生,细细回味,似曾相识,尽力地回想,便从记忆中打捞出人们来到这个尘世的第一次发声。那声响不是笑,不是歌,而是哭,正像那揉搓着双眼的孩童一样率真地哭!!大声地哭!!似乎天地间欠下他多少冤情,多少债务,不然为何会这般悲愤,动情?

黎明,颇似人们离开母体,睁开双眼,来到世上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多少人圆睁双眸,露出笑容,对着这个小生命欣喜不已。然而,小生命却大哭难止,并没有去恭维和奉迎满屋的喜色。这正是人生的纯真和诚挚!虽然,小生命在成人眼里,还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东西。可哪里知道,那哭声正是新生命思索的结晶!一刹那间闪烁的亮光,使他觉得既定的生活破碎了,既定的环境消逝了,再也没有先前的安逸与柔和,一个未知的环境正等待着他,或许是温暖,或许是寒冷,或许是富足,或许是贫穷,一种无法搞清,无法判断,也无法估量的前景笼罩着他,感触着他的肢体,也抚弄着他的头脑。莫非这就是导致哭声的因由?

黎明,就是这样,把一个人生的端点展示给广众。不论你情不情愿,不论你乐不乐意,它义无反顾地来临,又毫不迟疑地消逝。来得那么准确生动,去得那么潇洒自由。也许,你并不经心,并不留意,并不懂得去珍惜那一缕光亮,而它——黎明,已经完成了自身的历史使命,倏然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