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天国寄情
31228200000020

第20章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5)

城市是人群最集中的地方,城市生活是现阶段生活最方便的地方。不过,城市的方便和乡村的方便大不相同。乡村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而城市是以不方便求方便的。

把自己的心放在自己身上

把自己的心放在自己身上。

这话太直白了,白得和白开水一样,没有一点点味道。也许,你看了和不看一样,听了和不听一样。可是,正因为这么不为人注意留神,我才要大着声地提醒你:把自己的心放在自己身上。

回首过去,我根本做不到。没病前做不到,就别说了。患病后该做到了吧?也没有。现在想来,别说没病前,如果患病后我能收心归己,恐怕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可怜的境地。

自己的心不想自己,想谁?想父母,想儿女。想想父母亲,这一辈子真不容易。仿佛我们姐妹兄弟还挤在一个窝里等饭吃,等着那冒热气的笼盖掀开了,看里面变出来啥好吃的。可是,一转眼都大了,像长了翅膀的鸟雀,你东他西,全飞了。父亲、母亲,都老了。

要说,也不算老,也就是60的岁数。不过,60岁是城里的退休年龄,似乎退休标志着苍老,到了这个岁数,和老就解不开了。城里人退休了,有个妙语是:逗劈改。(借用文化大革命中的“斗、批、改”一词)。逗,是逗逗孙子;劈,是劈柴,现在煤气早通了,劈柴也不用了;改,是改善生活。听听多么闲适自在。我的父亲母亲生活在农村,他们忙碌了一辈子,忙过了花甲也不理会松心,还是一个劲地忙。结果,先是父亲病了。

那是个春日。刚过了年,到处还是一片红火热闹的景象。尤其是正月十五这天,四乡八村的红火都要聚到城里闹腾一番,看热闹的人挤得城里也窄小了。早早我便谋划把父母亲接进城来,松松闲闲看看红火。但是,还没有等到十五,父亲便来了,不来不行了,头疼得厉害。进医院一看,脑后颅底出血,只好住院治疗。十五这天,外面热闹非凡,父亲却与红火无缘。人有了病,哪还有别的闲心,一门心思静养吧!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轻了,好了,医生嘱说,回去还要静养,不敢干活。刚回家时,父亲还能守在屋里。日子长些,增点精神,坐不住了,先是在家里搜寻干活,再是下地务植农活,自己忙开了自己。

闻讯,哪能让人不挂牵?我赶快骑了车子回村去,进门看见父亲,好说歹说劝他休息。父亲也觉着短理,笑着不语,任你咋说,一脸的笑嘻嘻!劝说过了,匆匆吃顿饭,又骑着车子往城里赶,来回40里路,赶得出了几身汗,累是累些,心里却妥贴了。哪知道,隔过几日,村里来人,一问情况,父亲还是老样子,每日一早就忙上了。这才理解了一句俗话:劝了耳朵劝不了心。

还想再劝父亲,未待回去咱先病倒了。这一回,不是我牵挂父亲了,而是父亲牵挂我了。隔数日,即进城来看看我。记得最真切的是冬日那次。那年寒冷来得挺早,一阵西北风刮得屋里屋外寒彻了。那时,我还住在市委机关里,不知缘何这么寒冷暖气还没有送上。我盖着被子在床上坐着,门轻轻响了,父亲进来了,叫声我的名字,近前来,看见他眼睛里水水的。我是早哭了。从患病后就这样子,见个亲人忍不住要流泪。父亲从衣袋里掏出个暖水袋,给我装了水,塞给我暖脚。那时候,我的脚浮肿着,憋胀得挺圆,我不敢让父亲看,怕他难过。把脚塞严,搁好暖水袋,一股温热直抵周身,又流泪了。父亲要我保重,我要父亲保重,特别劝说父亲不要再干重活了。父亲走了,我送到门口,让老人为自己挂心,心里真是不好受。

隔不多日,我住院了。一个个亲人,你来他去,都到病房探视,惟独不见父亲。问及弟妹,说是父亲照料家,让他们来代替了。我也放心,只是默念,千万不要再劳累了。过了数日,那是一个午后,冬阳烘照,天气转暖。弟弟陪着父亲来看我了。见了面,又是落泪,我硬撑着擦过,再劝父亲千万千万不要再干活了,好好歇着。父亲点头,应着,话不多,只安慰我不要操心家里。没坐多时,即回身去了。我以为父亲是见了我难过,不愿多坐,也没往心里多想。只盯着父亲的背影,看着他闪出了门去。哪里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了。

我出院后回家疗养,身体恢复得还好,病情减轻了不少,添了战胜病痛的信心。偏在这时,一场折磨又逼近了我。一日半夜,重重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我心跳不止,不知有何急事?丈夫已起床出去,不一时回来,说,直娃的车被扣了,得找人去往出要。说着,披了大衣,慌忙走了。直娃是我的堂弟,自家有辆汽车,管理部门找麻烦是常有的,我没有多虑,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可是,睡得很虚飘,梦里乱七八糟的骇人,我惊醒了,不再睡得着,一直等到丈夫回来,天色有些亮了。我觉得奇怪,找人要车,不会待明日呀,你不睡,人家不睡呀!没有说出口,丈夫倒头睡了。

一大早,弟媳妇来了,说是父亲病了,有点重,还劝我不要回去。说我刚出院,体质弱,需要慢慢将养。我一听,着了急,说啥也要回家看望父亲。她们劝来挡去,我才答应下午天暖和时回去。

熬到下午,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把自己裹严实了,上车。在车上,弟媳又说,父亲病重得厉害,医生要咱有个准备。我心里更急了,急着要见父亲,看到底病成了什么样子,却也没有敢往可怕处想。谁料,下了车,快近家门,一抬头,怎么门上挂出了一串挽纸。挽纸是报丧的礼节,我腿一软,一声没哭出来就瘫在地上。亲友七手八脚把我抬到屋里。好半天我才醒了,放开声哭了个痛快淋漓。可是,再哭也哭不醒疼我爱我的父亲了,心里刀割般难受。亲人们都在守灵,我听了大家的劝说,不守了,只是,出殡时说啥也要去呀!

出殡是件大丧礼。我们那儿的乡村一般要有好几个程序。头天晚上要哀祭。哀祭是孝子孝女和孙辈们戴孝穿白,打着灯,在村里转一周,哭祭长辈。次日要诵禅,由道士披衣奏乐在前导引,孝子孝女每人哭祭一个来回。以往村里有庙,是从灵堂口哭祭到庙里。现在没庙了,临时设个经堂,来回祭祀。下葬前,起灵,即抬着棺材送葬,要在村里转一周,名为转道。这三项祭祀,我都应参与,也要参与。亲友们好说歹说,劝得我的心活络了些,只选一项:诵禅。

诵禅,距离最短,算是略略表达我的孝心,起步前,我还自己劝自己要适度,不要痛哭过度。岂料,哀乐一响,揪得心肝直抖,一声哭出来,真能让风起云来,愁锁长天。我送了一次禅,嗓子哑了,腿肿了。刚刚有些好转的病情,急转直下,又严重了好多。

现在想来,这不是自找苦吃么!既是哭喊得声音再高,难道能把父亲喊闹活了。既然不能使老人死而复生,何必要再把自己折腾个半死?话是这么说,账可不能这么算,在感情天地里从来没有什么吃亏与便宜!我就这么让感情推波助澜,一天天颠簸在病痛的浪涛中。

从父亲病故的伤痛中刚挣扎出来,又栽进了母亲从患病到去世的深渊泥沼。如果说,父亲的猝然撒手人寰,是用利刃剜心,那母亲的一年病程简直是钝刀子割肉了。记得小时候在村里听说书,听到《水浒传》,那些好汉要上断头台了,一点儿也不怕,高喊的是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惟一要刽子手关照的是,把活儿做利索些。好汉不怕死,却怕钝刀子割肉,那是死不利落,活受罪。想想母亲患病的情形,真让人想放声哭,又不敢哭,憋闷得心在干哭。

母亲得的食道病,是要命的病。过去人说噎饭病,现在常说的那病词我连提也不愿意提,想起来就揪心地疼。那病是春节后不多日子发现的。发现时是感觉到往下咽饭有了挡把,赶忙去医院检查,拍片,化验。一处不信,再去一处,连跑几处,都是一个模样,看来确是这病了。

村里人对这病早有定论,吃秋不吃夏,吃夏不吃秋。这里的夏和秋代表的是两个收获时令,夏收和秋收。是说,病人很难活过两个收获时令,也就是一年。母亲这病,怎么治?我们的指导思想是延长寿命,减少痛苦。这是兄弟姐妹共同商量的结论。有了这结论,就好选择治疗办法了。办法无非是两种,一种是积极治疗,一种是保守治疗。积极治疗是立即住院做手术,保守治疗是药物控制,舒心调养。从我们的指导思想出发,当然是选择后者。可是,选择后者要担不该担的名声。现实生活条件好了,做手术是常见的,咱要不给老人做,别人会说怕花钱,不孝顺。可是,走访了好多做手术的,效果都不理想,本来好端端的一个人,做一场手术,身体完全塌了架子。出院后不一定能恢复过来,病症便恶化了,这样不仅延长不了寿命,还增加了不应有的痛苦,花钱多少倒在其次了。

这个选择,回过头去看是选对了。可是,我们是给自己选择了痛苦。知道是这病,还不能让母亲明白,否则,她会有心理负担。买到药先把上面的说明纸撕了,以免别人念叨给母亲听到。为了让母亲活得舒心,趁她体质还好,我们安排她出去旅游。母亲好动,也喜欢游转,可是少有机会出去。那年我三弟在部队服役,得空她去探望,才跑了一趟北京。现在,不让她操心家事了,可以出去走走了。她也乐意去。从我这里上车,出发,母亲全然不知道我们的用意,以为是我们的孝敬,很高兴。高兴地上车了。母亲走了,我回到屋里放声大哭,哭出了好久没能哭出的悲声。世上没有什么事能比看着亲人一步步接近生命的终点更难受了。而且,这终点是有了定数的,她迈出一步,生命便少了一步,可是,她还迈得大步流星。我真想打自己的耳光,为啥要欺骗自己的亲人!偏偏这欺骗却是出于爱护,是对亲人无可奈何的爱护。我恨这种爱护,又不得不使用这种爱护。这爱护折磨得我眼中流泪,心头滴血。我很难睡个安稳觉。一迷糊,就面对了母亲那欣喜的眼睛。那是真诚的欣喜,是幸福的欣喜,是对子女充满感激的欣喜,却不知道子女在欺瞒着那纯净的真诚。我哪里睡得安稳呢?

母亲良好的心态确实抵制了病痛,延长了生命。她不仅愉快地度过了夏日,度过了秋季,又过了一个好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她没有一般病人的衰弱,和健康人一样生活着。事实说明,我们选择的治疗办法是正确的。可是,我无法理解的是,经过漫长的一年时间,我怎么还不能接受母亲辞世的事实?这一天,终于来临,我虽然没有遭受父亲突然去世时天崩地裂地打击,却仍然痛断肝肠。我不知道,人世间的亲情竟会有这么大的魔力!

反观这段感情历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自己?平心而论,乌鸦反哺,小羊跪乳,我为父亲母亲付出多少也应该,也值得!不过,我又反问自己,自己这付出是否有益于父亲、母亲?显然,除了感情折磨自身外,一点儿也无有益作用。那么,何苦呢?而且,由于感情的啃噬,我的心绪很难平静,内分泌系统很难平衡,胰岛功能连续滑坡,血糖忽高忽低,高起来头晕目眩,低下来手木脚凉。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还想保明知保不了的父亲、母亲,这怎么让我说清呢!

应该说,惟一庆幸的是,我奉陪着二位老人走完了生命的里程,如果,我要先他们早走一步,长者犹存少者亡,那对他们该是何等沉重地打击呢!我没有以自己的不幸去加重对他们的打击,这已是万幸了。所以,翻过这么一个感情的陡坡,我忽然明白了郑板桥那句名言:难得糊涂。我知道,郑板桥的难得糊涂是指一个更高的境界。不过,也适宜我这么低层次的理解。假设面对父母的病痛和辞世,我麻麻木木,糊里糊涂,自然遭受的折磨要小,说不定身体不会发生那么大的波折,死神不会这么快逼近我的面前。我说这些话,不是反悔我的人生选择,而是想提供给你一个新的生活参照。

中言心语:

情感和理智是主导人们生活的两个重要方面。按说,人们要生活得通达自在,一切行为应该由理智主导。然而,大多数人的大多数行为却是由情感推导的,那首歌《跟着感觉走》就唱出了这种事实。由情感主导行为,显然会有许多难合时宜的举止,造成不应有的麻烦。那就赶紧改变方式,由理智来主导行为,可是,这需要很大很大的毅力啊!

2009年10月11日

一闪而过的小病可能是身体的提前忠告

为了治病,我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医生,也遇到不少的糖尿病人。但是,像我这样严重的病人似乎还不多见。

那年去协和医院诊病,挂的是专家门诊。凑巧是一位姓陆的副院长坐诊,听了病诉,看了化验,当即要我住院治疗。我看他和另一位助手交换意见,说我是很典型的病人。我典型在哪里?还不是依赖型的糖尿病,还不是除了胰岛素别无良策救治吗?为了证实诊断的正确与否,他要我住院留观。

后来,我多次回想我的病症,为什么一发病便呼雷闪电厉害得不能再厉害?为什么身体不给我透露一点消息,让我提前有个思想准备?这个念头一动,免不了前思后想,想着想着,忽然发现,不是身体没有提示,而是我无动于衷;不是身体不仁,而是我不义。我的麻木不仁,无动于衷,伤害了肢体,肢体无言无语,却要报复我的。因而,我才病了,病成了这么个样子。

我想到了很多年前,那时我还在农村,参加队上的集体生产劳动是经常的事情。有一回,早晨出工,是往地里担粪。我们那儿的习惯是一早起来下地,干上两个多钟头收工吃早饭。担粪是把车辆拉到田头的粪往地里担,担进去撒到田禾苗上,返回来再担。一趟一趟,干到日头高了,便下工吃饭。这日还不到饭时,我腿软,心慌,不能担了,只好在地头歇下。歇着,也过不去,慢慢溜着回家。一路上虚汗直流,流到前胸后背凉凉的。撑到进门,往炕上一躺,话也不愿说。婆婆见我不对劲,过屋问我咋回事?我说可能是饿了,胃里像是条化心萝卜。婆婆要去请医生,我说先吃点东西吧!于是,婆婆给我冲了颗鸡蛋,泡了馍。我颤着手,硬端住碗,吃了下去,吃完了还想吃。那种感觉只有我清楚,活像大家开玩笑常说的,饿死鬼脱生的。碍于过一会儿就吃早饭,我不好意思再吃,轻轻躺下。躺下,起先还出汗,还是那种虚化的滋味,隔不多时,轻省了,不甚难受了。再躺一躺,浑身来了劲,睡不住了。下炕出门,拿起笤帚,扫院里扫门前去了。

我以为,这不是病,是饿了。

如此状况,我还遇过几次。一次是夜里,村中放映电影,那是村里最活跃的文化娱乐。姑娘媳妇们簇拥着去看,好意地吆喝咱,咱咋能不去?去了,那影片说不上有多么好,倒是大家伙说说笑笑的挺自在。本来,看半截便该回去了,因为是两个村跑片,总是演完上片等下片,下片不到,只好停了机子耗着。这么干等自然扫了兴致,不如回家睡觉。好在人多,正是趁空说笑的好时分,说天谈地,倒不显得无聊。这么看看,等等,等等,看看,回到家时早过了半夜子时。正准备睡觉,便感到不对头了。那滋味和那回早上一样样的。因而,不敢睡了,用暖水瓶的水泡了馍,吃了一碗,才原身子躺下。躺过劲来,再铺被子睡觉。由于这夜和那天的情形像得再没法找,也就认同,仍是饿了。

回过头去忆想这早年的饥饿,饿是饿了,肯定是饿了。但为啥饿得这么紧迫,这么厉害,要不吃点东西,恐怕再耽搁上一会儿,会天旋地转,会浑浊发黑,真可能一枕无忧,不省人事。这饿法也有点太过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