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王道士胡诌妒妇方
(宝玉)这日与王夫人请安去,又正遇见迎春奶娘来家请安,说起孙绍祖甚属不端,“姑娘惟有背地里淌眼抹泪的,只要接了来家散诞两日”。王夫人因说:“我正要这两日接他(她)去,只因七事八事的都不遂心,所以就忘了。前儿宝玉去了,回来也曾说过的。明日是个好日子,就接去。”
宝玉是个好心人,一看二姐姐迎春的可怜之态,回家之后立刻让王夫人派人去接,(古代妇女出嫁后,回娘家的机会并不太多)只是王夫人事情一忙就忘记了,唉,我们能说什么呢。
只相隔一天,迎春就悄悄打发奶娘再次来催,可见痛苦之极,度日如年,归心似箭。其奶娘曾因为偷偷拿走迎春的累金凤首饰而闹过矛盾,但迎春没有指责她;现在她是否有补过之心呢?
奶娘不找迎春的后母邢夫人而是直接找迎春婶子王夫人,亦可说明邢夫人毫无同情之心,亦可说明迎春把希望寄托在王夫人身上。婶子,救救你侄女吧。
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诉委屈,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xù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贾赦)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忙着与我们交往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连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
迎春脾气好,性格懦,竟然被孙绍祖定名为“妒妇”,当时又没有离婚之一说,岂不是让迎春在孙家等死吗?
孙绍祖的一番话,读者常以为他是诬赖之语。但我认为,真实性很大。贾府经济不佳,邢夫人扣着钱不给,贾赦借了他家五千两银子,有可能。再回想贾赦不听弟弟贾政之劝,急忙忙嫁出迎春,似有难言之隐。况且在当时,很多父母对女儿的幸福并不放在心上。
明明是孙家当年向贾府求助而硬作门生,但经孙绍祖说来却是贾府硬沾着他家,这当然是假的,这是孙绍祖以其今天之盛而压人;但孙将军说其与贾赦是一辈,亦有可能,就看从哪家的角度来论。话说回来,孙家明知与贾家平辈却自降身份甘作贾府的门生,其目的可知矣,其人品可知矣。
阿谀奉承之徒一旦得不到利益,其翻脸比翻书更快。孙家一看贾府目前还不如他们,恼羞成怒、悔恨交加,当然殴打折磨迎春以泄愤。(如果是夏金桂嫁与孙绍祖,说不定夫妻关系不错呢)
王夫人只得用言语解劝说:“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人,可怎么样呢。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作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情愿,到底作不好了。我的儿(孩子),这也是你的命。”
王夫人的话让人气愤,这哪里是命!王夫人说这话,就等于是:我不想管这事,你死了算了!不仅如此,王夫人还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当时你叔叔贾政不同意你这门亲事,但你爸爸不听,这怪谁啊。
迎春一直怨恨后母邢夫人对她不管不问,但是,王夫人与邢夫人有本质区别吗?只不过一个是伪君子,一个是真小人而已。王夫人那点可怜的热情招待,与迎春的生命安全相比,多么渺小啊。
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来,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王夫人一面解劝,一面问他(她)随意要在那(哪)里安歇。
迎春道:“乍乍的离了姊妹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园里旧房子里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
迎春到死也忘不了她的紫菱洲,她在这里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这是她最后一次回大观园,下次再来,就是魂兮归来了。迎春也哭自己的命,这哪是命啊,这是体制不保护弱者,这是贾府不想作为。
王夫人忙劝道:“快休乱说。不过年轻的夫妻们,闲牙斗齿,亦是万万人之常事……”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命姊妹们陪伴着解释(宽心),又吩咐宝玉:“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都是你说的。”
宝玉唯唯的听命。迎春是夕仍在旧馆安歇。众姊妹等更加亲热异常。一连住了三日,才往邢夫人那边去。
更恶劣的是,王夫人特地告诉宝玉,不得让贾母知道。表面看,她怕贾母伤心难过,她对老人一片孝心,她对大领导一片忠心,而其实她是怕麻烦,贾母必定把解放贾迎春的工作委派给她。
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就有孙绍祖的人来接去。迎春虽不愿去,无奈惧孙绍祖之恶,只得勉强忍情,作辞去了。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而已。
迎春把王夫人这里看作真正的家,迟迟不肯去邢夫人家(其实就是自己家)去住,最后还是众人劝说后才去的。读到此处,我更想为迎春一哭:哭她遇人不淑,哭她看人失误,哭她寄托错了人,哭她命运太悲……
邢夫人无情无义,王夫人假情假意,(当然王夫人自己绝不这样认为,她对自己一向极为满意)迎春必死无疑。
其实,以贾府目前之威,救下一个迎春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贾府不愿保护弱者时,它将最终毁了自己。在一个弱者得不到保护的地方,其所谓的强者也不会真正有地位,想想刚刚被杀死的卡扎菲就明白了。
中国人写小说喜欢用对比手法,有的对比得极好,如李嬷嬷、赵嬷嬷、赖嬷嬷,如张道士、王道士;有的对比则不太佳,如邢夫人与王夫人,邢夫人的存在好像为了衬托王夫人伟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