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茹娟来到楸皮沟的第四天。早饭后,她就被请到村委会。
上午十时,听到有人报告:来了,有十多辆大车小车呢,好像还有武警……
“村长”跟“支书”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儿,说:“谁也不想这么干。等风平浪静了,咱俩还不得挨收拾。可谁让咱当领导的。”
村里的大喇叭又刺耳地响起:“来了,马上准备。”
村民们自觉从地里撤回,全部候在村口。
“支书”对茹娟说:“就是给逼的,这里人心特别齐。哪个要是不尽心保护村子,他明天别想在这儿吃饭。”
茹娟心里酸酸的。
汽车队伍开过来了,真有十多辆,前面是一辆警车,尖利地鸣着警笛,车停下后,下来几十名持枪的警察和武警战士,还有几位穿西装的干部。警车上是县公安局长,他对着村民们喊话:“乡亲们,今天是政府限定搬迁撤离的最后期限,我奉命通知你们,马上回家去收拾东西,现在行动的,为时不晚,再给延长三天时间;如果执迷不悟,将受到法制裁……”
可村民们没有一个动弹的。
“大家这是受了极少数坏人操纵,政府一定依法严惩他们,大家要相信政府,相信党,不要跟他们走。”
村民中猛然站出一位白发老奶奶,声音非常洪亮:“我们当然相信政府,也相信党。可是,你自己听听,你这是像政府、像党说的话吗?我就是那少数坏人,你把我抓走吧。”说着,第一个冲过去,老奶奶身后,立刻跟上一大帮人,没有一个男子,全都是妇女和小孩儿,冲着武警战士和警察乱抓乱挠,武警战士哪里想到这结果,不敢动妇女和孩子,更怕丢了枪,紧抱着不放,只能眼睁睁地被抓破了脸……唯一一位男人,是一位拄铁拐的残疾人,大粗嗓门吼得震天响:“老子反正废了,打一个够本儿,打俩赚一个!”手执铁拐,猛击警车的玻璃,公安局长吓得赶紧从司机那侧打开窗跳下来,跟领导汇报后,说了声:“撤!”众人跳上汽车。可是,前面的那辆警车还是被掀翻了个儿,有小孩提来柴油,点上火烧着了。
茹娟痛心地说:“警车是国家财产啊。事儿闹大了,不该这么过激。”
“事后我们可以赔。作家同志,那你说我们应当怎么办呢,他们枪都亮出来了。”
茹娟站在那里,呆呆地听“村长”给大家做总结:“今天我们胜利了。但那些不让我们生存的官僚们,一定认为栽了面子,自古以来官打民不丑,官却决不能让民打了!他们下次肯定会组织更大规模的报复,所以大家要提高警惕,保卫村庄,谁硬要把我们赶出去,谁就是法西斯,我们就按法西斯的规格接待。”
那个残疾人说:“他们会不会悄悄地将咱这几百人灭掉?就当一次泥石流或者地震,中国少咱这两百户人,也看不出咋的来。”
“支书”马上接话道:“全村204户,729人,除吃奶孩子外,我们要为保卫村子战至一兵一卒!”
村民们的喊声震得大山嗡嗡回响!
茹娟婉转地对村“领导”说:“没有人胆敢像这位大叔想的那样做。我正准备为大家执笔直言呢,请大家相信我,保持克制,千万不能站在国家机器的对立面上。”
“我的作家同志,您没发烧吧?什么国家机器?几个贪官、昏官瞎指挥一气,就代表国家机器了?”说话的是教师,“党中央是这么说的吗?有政策把我们的土地没收,说赶走就赶走?前任支书是我们的主人、老板吗?为什么把钱给了他们,这是明摆着给他们提供携款逃跑的机会。我们良坏了?我们升美国国旗了,还是要求加入黑手党了……我只担心,我的学生们念完小学,再去哪里念书,没人敢收他们哪。”这位老师说着,竟然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哭起来,孩子们也跟着哭成一片……
“不用说了,乡亲们,我现在就回去,找有关部门说理去。我保证,再不会出现此类事情,我有重要亲戚,在省委说了算的。”
“好,咱们相信茹作家。只要没人强行赶我们走,咱为什么凭好人不做,当王八犊子!”“村长”下令,“该忙什么忙什么吧,靳所长,你亲自护送作家出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