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走了十天,楸皮沟风平浪静。
可就在第十一天早晨,又有专门设立的“侦察员”报告,有两辆面包车开过来了!
车子停在村口时,全村的男女老少已经严阵以待。车门开处,头一个跳下来的大家认识,那不是上次喊话的公安局长吗?接着,下来一些乡领导,一些不认识的穿西服的干部,估计是县里的,下来就恭敬地站在一边,等候更大的领导下车。一位妇女高喊:“换汤不换药!不拿枪,我们照样烧他的车,当官的没好鸟!”这一声,呼啦啦拥过来一大片,她们刚要掀车,却猛地站住了,原来,车里最后下来的正是那位女作家茹娟!
“怎么回事?原来他们是一伙的。”楸皮沟的人吃了“奸细”告密的亏,谁跟政府有联系,就恨谁,现在茹娟一露面,那简直是群情激愤。
“大家请安静一下。”茹娟接过公安局长的话筒:“乡亲们好。我是来解决问题的,并无恶意。自我介绍一下,我其实不是作家,我是新到任的青山县委书记李淑楠。”
“你是县委书记?”“支书”气得浑身发抖,“你为什么撒谎欺骗我们这些山沟人?”
村民们一齐起哄,口号声震耳欲聋。
“大家静一静,”李书记声音温和地说,“我诚心向大家道歉。我说了谎。我本人原来是邻县的常委宣传部长,此前已经听说了楸皮沟的事。为了弄清真相,在接到组织任命后,我先请了病假,其实是到这里来打探实情。我亲自了解到大家的难处,到任后,第一次常委扩大会上,我就提出了解决楸皮沟问题。跟随我来的是县委、县政府的全体领导,我们要在这里调查研究……请乡亲们敞开心扉,把要说的都告诉我们。我当众表个态,这次不达到群众满意,我李淑楠就地辞职,到这里来跟乡亲们共同建设楸皮沟。”
李淑楠书记把县长、副书记们一一介绍给大家,被介绍的领导都向乡亲们深深一躬,这让楸皮沟的人有些感动。大家让开一条路,目送着干部们走进村子……
几天后,县委再次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就楸皮沟的问题商量解决办法。
青山县的领导都知道,李淑楠在邻县原来不过是常委宣传部长,谁把她提拔到这里来的呢?现任市委书记戴峰。做为恩人和上级领导,李淑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否定戴书记的决策吧,所以,这聪明的女人把责任往集体决议方面推。于是,沉默了片刻后,常委们发言了。有人说,楸皮沟刁民们也太无法无天,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们竟敢无视宪法国法,擅自建立政权和党支部,这不是要在共产党的领地上搞独立吗?这是向法律宣战。如果向他们让了步,再出现这样的事怎么办?也有人说,如按李书记的意思,不用武力解决,那么,楸皮沟毕竟是乌合之众,不可能那么心齐的,只要先稳住他们的领头的,或者给点好处,逐渐分化瓦解,到时候他们自己就会发生内乱,那时解决起来,就举重若轻了。也有人说,要不然,财政卖点血,再请市委戴书记拨点经费,补偿村民们一部份钱,让他们搬走,那水库失败了也罢,戴书记的出发点应该是好的吧,好歹得给他留点面子,他日后也会关照咱们县的。
议来议去,没有统一的认识。李淑楠书记说话了:“我坚决不同意楸皮沟搞独立,向法律宣战的说法,也不该污蔑他们为‘刁民’。几天来的现场调研,大家应当看到,他们热爱的是祖国。听说他们从收音机上听到我国申奥成功的消息,全村人连夜狂欢,有一位老农高兴得血管崩裂而死;咱们进驻时,他们还津津乐道中国乒乓球队全线获胜的消息,那种自豪感,至少比我都强烈,他们不爱国吗?他们唱的是中国国歌,信仰的是中国共产党,他们自愿缴税,自发卖粮,他们就是要一种承认,他们是共和国公民,请求他们继续耕种他们曾经洒过血汗而现在又没有旅游意义的耕地,这要求过分吗?我们是党的干部,吃着老百姓上缴的皇粮,可我们为他们做些什么了?我们剥夺他们生活的权力,封锁新闻消息,断送他们的后代受教育的前途,我们拿他们当人民对待了吗?那样做,我们还是人民的公仆吗?我不提倡大家动不动拿法律去跟我们的父老乡亲们说话,我们到底理解多少法律呢?有一个最大的法律,那就是民心,大家想过没有?”
一阵沉默。副书记兼县长婉转地提醒:“李书记,您可别辜负了戴书记的一片苦心哪。”
“人无完人。戴书记就一切全正确吗?对,戴书记马上要提到省委,任省委常委兼组织部长了。他是个可敬的师长,其能力和业绩都是淑楠望尘莫及的,然而,我坚信,作为一位受党教育多年的老领导,他举荐我到青山来,完全是从党的实际需要出发,没有任何私心,更绝对不会暗示我维护他那个失策的决定。我建议,尊重楸皮沟人的选择,把已经撤销的村级政权重新建立,撤销对楸皮沟的一切封锁,让楸皮沟的百姓真正回到他们日夜渴望着的‘家’中来……我只做过宣传部长,还不懂这方面的政策,请懂政策的同仁迅速跟有关部门协调……”
李淑楠书记后面的讲话,被热烈的掌声所淹没。常委们原来误以为她是戴书记的心腹,谁也不愿意说出纠正错误的心里话,现在,大家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