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题词折扇翩然,它的主人着一身墨竹镶边的白底锦衣,如山间玉石般嵌在酒楼的四楼西厢,檐角的红灯笼之光照着男子面庞,隐隐显出贵气。
他伫立的窗子,与之前池临渊二人离开的屋子比邻。
身旁的近侍眼见人就要消失,请示问:“公子,还跟上去吗?”
淡定自若的男子瞧跟踪的人彻底没了踪影,才说:“不急,他是回千层塔。去查查他背着的人是什么来头。”
“杭州青槐隐院的人。五年前池少主去杭州府会见故人,恰巧碰上青槐隐院惨案发生,池少主搜寻之后接回一个小女孩,就是他背着的红衣姑娘。”
千层塔和青槐隐院有联系?折扇男子微微敛住眉头,琢磨着:“千层塔主要活动在中原,池临渊更是常年征战北疆,他在江南有什么故人?难道千层塔和青槐隐院的人认识?”
自家公子担心什么近侍心知肚明,早已经调查好。恭敬地回道:“属下曾倾力查询却毫无所获,池少主在江南的故人,怕是上头的爷不让人知道,差人抹了痕迹。不过有一点,可能会有些许眉目。”
挑眉看向身边的人,折扇男子饶有兴趣。身边的人打小跟着自己,也信得过,所以上头那位爷派下来的任务多半是近侍帮着打理。
“飞花门和青槐隐院有往来公子是知道的。青槐隐院惨案发生的时候顾学士人还在西南滇池,而其好友池少主刚好回京师复命。属下猜想,池少主应该是替顾学士前去的,而不是对外所称的探望故友。”
微微一笑,折扇一扇,男子娓娓道来:“这么看来,青槐隐院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不问世事嘛。你也认为,千层塔是暗中与青槐隐院有往来,对吗?”这种江湖门派之间的往来纠葛不在折扇男子的任务范围,只是提起,便索性多知道一些,当做饭后谈料。
近侍颔首,说:“这点属下不敢妄下定论。”
之前还想着在洛阳转悠转悠寻故人,现在看来,去会会那位上头的爷器重的池少主也是不错的选择。
折扇男子嘴角噙笑,不急不缓地合上扇子,说:“越发有意思,看来这千层塔非去不可喽。”
且说那头的池临渊带着安十九,雇了辆马车欲要连夜赶回千层山。路上颠簸厉害,离开洛阳不到半个时辰,车里传来一阵阵呕吐之声,池临渊只好停下来。
刺鼻的污秽味儿随着车门的开启袭来,饶是池临渊吃苦耐劳得惯了也不免觉得难闻。
把人从车里抱出来,扯下车窗的布料给安十九擦净秽物。车里臭气熏天根本待不下去,池临渊把人抱到车辕上,自己将她护在怀里,执缰绳赶路。
本想连夜赶回千层塔,无奈安十九实在吐得不成样子,池临渊不得已寻一块林子暂驻。生上火堆,让安十九倚着树干休息。
月光皎洁,衬得她面色煞白。池临渊看在眼里,也不知道她是喝多难受还是被梦魇缠绕,无计可施,蹙眉注意她的举动。
忽而,安十九腰际悬挂的浅紫色鸢尾吊坠晃了晃月光,吸引池临渊的视线。
凝神思忖,青槐隐院的惨败尽数呈现在眼前,使得池临渊噎住。
半睡半醒里尽是恶念萦绕,涌上脑门的是满目的杀伐,槐林里的鲜血四溅、木桌上死不瞑目的人头、山道上的残肢碎骸……四周霎时像是充满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五年前的噩梦再次袭来,尽管不是第一次,安十九也不可忍受。
她要逃离,迫不及待地离开这儿。
猛地睁眼,恐惧让安十九一咕噜起身,定睛看清站在面前的人,又恍惚出神。
他眼里的担忧像极那个人,只是他眉宇冷峻,不及那人的温软。
她内心的惊恐都呈现在抖擞不止的举动里,见到池临渊像是见着救命稻草,也不再管他这些年的不管不问,一把扑在他怀里,竟然怕到说不出半个字。
如此举动,让池临渊忆起多年前的初次相见,更加后悔不跌。
五年前的青槐隐院惨案曾震动朝廷和整个武林。
那时候池临渊才从乌鞘岭回归应天府复命,马蹄还没踏进城门,宫里的旨意传来,说江南青槐隐院有危险,让他即刻前往相助。
然而,等他日夜兼程赶到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满目苍夷,尸横遍野。
洪武爷征战天下的时候,江湖中涌现不少帮派,开国之初呈现的是一幅门派林立和朝廷相持的景象。发展到二十年前的江湖格局还是三分天下:飞花门主宰秦淮以南,千层塔主居中原,沙鹰门盘踞在西北边陲。
飞花门和千层塔虽然人多势众,但毕竟处在朝廷的势力范围之内,不敢造次,选择了与朝廷合作,时至今日彼此相处得还算和谐。沙鹰门自恃远居边陲,认为天高皇帝远,从陇西发家,统治着整个西北边陲,压根儿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俨然是个小朝廷。这可气坏了靠武力征得天下的洪武爷,命时任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的顾惜武领着精锐把沙鹰门灭门。
这位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立功之后,不仅不要皇帝封赏的高官厚禄,还选择了就此隐退,在江南青槐隐院隐居。如果不是灭门惨案的发生,人们几乎快忘记青槐隐院的主人曾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怀中的人瑟瑟发抖,池临渊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轻轻捋着安十九的头发,细声道:“不怕,有我在。”
好不容易才安抚好,哄着人在火堆旁入座。两人并肩,静默无言好半天,安十九毫无睡意。
怔怔地看着已经开始西落的月亮,安十九问:“三少主是从哪儿学来师父的曲子?您认识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