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一怔,略微一沉,池临渊才淡淡地说:“不认识。”又深吸口气,“这是我在应天府的故友教的,他和顾师父认识。学的时候,那位故友说无论如何必须学会,有朝一日当做救命之用……我只会这一首曲子。”
“它叫《道情》。”安十九喃喃,池临渊不解地看她,“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池临渊垂头,说:“我只木讷吹奏,不曾细想这里面的深意。琴瑟和鸣,亦或是笛箫协奏,都能传达这等志气曲意,我那埙声倒掩了曲里的豪情。”
埙声低沉,多显哀怨,可那时的安十九听来,却是无比心安。
“不尽其然,也只有古埙的苍劲浑厚才能衬得出那场景。”过往历历在目,池临渊看过去,安十九迷蒙的眼神里都是伤情。“苍凉、破败……”
不知不觉又回归到悲伤的话题,池临渊也不愿深入交谈,于是岔开话题,问:“离开千层塔,你打算去哪里?”
“先离开再说。如果三少主不能保证完全脱离,就别露端倪,否则您走后十九的日子不会好过。”
横眼觑身边之人,池临渊不露声色地问:“你不信我的能力?”
“不是不信,奈何四少主如今在门中羽翼日渐丰盈,若不能全身而退,就不要去轻易触碰,否则受伤的是我们这种小喽啰。”安十九霍然起身,下逐客令:“三少主也早些歇着,明早还要赶路回去。多谢三少主的照拂。”
说罢,安十九回了树干旁,闭着眼睛。蓦然间想起刚才的不知所措和池临渊的宽慰,安十九觉得耳廓发热,稍稍偏头去瞧还坐在火堆边的人,却碰巧遇上他在凝视自己。慌忙别开脸,故作假寐,依旧能感受到对方投以的炙热目光。
她才满十五岁,一举一动怎的这般老道?顾京墨能把小可照顾得天真烂漫,自己怎么会把眼前的人养成这样?
哦,不对,自己似乎从没有照顾过她呢……
复杂的思绪萦绕在脑海,池临渊自责地不再看安十九,丢棵树枝进火堆,兀自想其它的事儿去了。
迷迷糊糊睡去,再次醒来源于一声鸦啼。
身处的林子里扑腾出疾飞的鸟儿,惊起半睡半醒的安十九。怀中之剑眨眼间出鞘,安十九霍然起身时池临渊已经警备地观察周围动静。
月已西垂,日还未出,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在风雨欲来的日子越发冷清肃穆。
凄凉的山风呼哧呼哧刮来,死死困住已经聚在一起的男女。细微的光亮不足以看清周围的事物,两人只能凭着直觉注意动静,仿若是笼中困兽,却比困兽多出几丝机敏。
突然,一道刀光朝安十九袭来。电光火石之间被身旁的人一推,向边上倒去,回神过来,池临渊已经和对方打得不可开交。右臂上传来火辣的疼痛,安十九这才发现自己受伤。
好快的速度!
如果不是池临渊的一推,对方的那一刀恐怕就穿透心脏了。
打斗中的袭击者是扶桑武士打扮,安十九恍然明白来者是何人。眼见池临渊被打得步步后退,她便高声应了自己的事:“林十五是我杀的,要报仇冲我来。”
果然,那武士猛地一击砍在池临渊刀上,将之逼退好几步,生生和池临渊隔出两三丈的距离。
举刀的武士用生硬不熟的汉话数落:“安十九,亏得十五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事事想着你,没想到你竟然下得了手杀她,枉费她对你的情谊。我今天就要为她报仇雪恨。”
说罢,举刀就要上前。池临渊往安十九面前这么一站,呵住欲要提步的人:“你要为你的女人报仇,我也要保护我的女人。你敢不敢应战,我们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
琢磨着林十五的功夫自个儿见识过,安十九能杀她,想必功夫也不弱,如果加上眼前这个男人,自己胜算不大。况且武士也觉得池临渊的话在理,便点头应战。
池临渊在随武士离去时回头对安十九做了个‘快走’的口型。然而安十九压根儿没想过逃脱。
虽然常在边关征战,身手不错,但较之于对手,池临渊还是处在下风。从对手的步步紧逼和招招狠戾里,池临渊能够感受到他对那个叫林十五的杀手的情义。
见对手步步败退,武士欣然。可是不等他的欣喜尽数展现,一道绯红的身影从身边掠过,而后武士觉得脖子一凉。定睛一看,安十九已经稳稳站在对面。
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武士喃喃:“中原武士,不守信用。”
冷眼看他,安十九说:“我不是武士,我是杀手。相较于结果,过程并不重要。”
脖颈上的热流像家乡的那座火山喷发一样,武士想起对林十五说过,要带她回家乡看那山下的樱花绽放。想起爱笑的人,武士忽而觉得身心缥缈,恍惚听得十五在唤他。
心安安,倒地不起。
转过身去,执刀的池临渊还在为她的冷血震惊。安十九轻描淡写地解释:“就算我们联手也不一定能打败他,只能趁其不备出击才有胜算。”
“我可以保护你,以后,不要再杀人了。”
这次的口吻不再是强硬地命令,带了些许恳求。
擦拭手中剑上的血,安十九说:“那么多人排着队等着要我性命,不出手难道我该等死吗?”
“我带你出去,条件是不许再杀人。”
“只要三少主能带十九离开千层塔,十九便应了这条件。”安十九提剑入鞘,走了两步去到池临渊身边,轻声道:“这林子里还有其他人,三少主以为是敌是友呢?”
池临渊功夫在她之上,又怎会没有发觉,只是对方不动,亦不必寻衅。听得安十九的询问,这才朝林子里喊道:“阁下的戏看得好生痛快,既然已到,何不出来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