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小园月夜:最优美的校园美文(时文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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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401男生寝室

文/仝欣

401男生寝室里永远有一股怪味,是那种臭袜子剩饭和墙角里的垃圾混在一起的味道……这怪味无论我醒着还是睡着都无法回避,不过日子一久就不那么尖锐了。怪味道影响着我的食欲也影响我对美味的回忆,这会儿我已记不得早晨吃了些什么,或许根本就没睡醒。走廊对面的洗脸间哗哗地流水,哪个小舅子又忘了关水……一层楼二十几个寝室,可每遇到这种事那寝室管理员总是找到我们头上——具体是找到我头上,因为我是这个寝室的寝室长。有人在走廊里念“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整齐的五言诗像催眠曲……我又睡死了。

……远远地看见一个古代仕女穿着一身白衣服走来,齐兰芝么?糟了,我没穿衣服!我的衣服在哪里?正着急就见两名苏联红军战士一手拎着伏尔加酒,一手握着AK47走进来,在庄严的《国际歌》声中,两位向正埋头于书堆中的我郑重宣布:“同志,你已经被苏维埃政府解放了!”于是我看到阿Q奔向自由社会去了……后面有鲁迅先生赶来,一只手拿着长矛,一只手握成拳头高举着,喊道:“是谁!是谁呀?”我不知道他在喊谁,怔怔地望着他,末了,他扔给我一本书,满册子的“仁义道德”,仔细阅来,却只剩下“吃人”两字,“救——救——孩——子!”我跌进了万丈深渊……

“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呀……”不知是谁的一声嚎叫,又重新把我的眼皮撕开。“扬子,现在几点钟了?”“北京时间,八点多一点。十点半才进考场,再说又是语言考试,功夫全在眼上……”我无心听他啰嗦,却又不得不一声声地“嗯”出来,表示自己的赞同。人真是越活越世故。联想集团的广告做得不错——一只大黑猩猩爬来爬去,会笑会爬树会玩计算机,我们也会笑也会玩计算机,但却不会爬树。听说我们的祖先会,或者这算是退化了吧。却也有例外,三号床上铺的付辉,每天有事没事就喜欢爬上爬下,摇撼得一溜两张床吱吱咯咯响,那动作简直和大猩猩一模一样……我怀疑一部分人类已经进入返祖阶段,或者是聪明得过了头,必须往后退半步才行。我们寝室的八位成员除了我,似乎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家伙。幸好我不够聪明,看到《阿甘正传》中阿甘的智商只有75,我便想起了我,一个混乱出奇的寝室的寝室长,这会儿我这个不够聪明的寝室长连同七名不太守纪律的室员正懒洋洋地躺在各自的铺位上,等待十点半的考试!

“吱呀……”门被人轻轻推了——这么温柔的招呼,在我们这个男生寝室可是少见,或许说这根本不是男人的作为。平常我们总是比赛一般地看谁能把门弄得更响。我们寝室正好和女生寝室作邻居——一墙之隔,然而却很少听见她们的门响,她们同我们压根儿不一样,当然我们同她们也不是一样的。王峰和我却是个例外。这温柔的推门举动叫我想起考试前几天,王峰也是这样把门推开的。那次这屋里静了半天,大家都闭着气,谁也不说话,最后听到是王峰的声音说:“都死了吗?”——大家一听进来的竟是王峰,一呼拉把他围上,四号床的田晶伸手便嚷:“不要钞票要现大洋!”“揍他个小舅子!”几个人把王峰按倒,一张床单包得结实……就这样,王峰被不明不白地打了一顿。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应该是一对平衡力,尽管我学的是文科。

然而这次进来的却是焦老师——与校门口的兰州拉面一样闻名遐迩的寝室管理人员。“401……”他总这样称呼我们,仿佛我们这八人的一个整体成了一个单人囚犯。“你们寝室昨天晚上咋啦?”“没咋呀。”“没咋?昨天晚上谁吸的烟?快站出来说清楚,还可以少罚点,要是不说,寝室集体受罚。”沉默。这下又得破费银子了——我沮丧地想。自认为自己是个老实的学生,可大家却不诚实,最后正如我所料,罚金是集体解决的。“一切政治活动都可以从经济上找到它的终极原因。”政治老师曾经这样说过,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列宁教育我们说:“金钱,一旦掌握了群众,任何办不到的事情都能办到。”……金钱掌握群众,这话是列宁说的,要是我说的,语文老师又要骂我狗屁不通了。那么,牧草吃母牛,树苗种到天上,或者说王峰把我们寝室打了一顿,列宁去竞选美国州长,一个世界都颠倒了!……真是太过瘾了!……我手持钢鞭将你打!……

老焦走后,我摊开了语文书,立在眼前,真巧,打开的正是《孔雀东南飞》。早晨好像还听见有人读了似的。寝室不是读书的好地方,相比之下,教室倒还能将就。我们的教室是“三大改造”刚刚完成时建的,古董,却很实用,传说某某年地震、某某年洪水都没有把它掀翻,简直一个赵州桥。天哪!我又走神了。近几天我的注意力老不能集中,头脑里异想天开的事儿像是扩散在空气中的烟雾,应该加一道锁,没事别老敞开着。我座位旁边的陈静的日记本就上了锁,她整天写日记,好像心事重重,我也心事重重,可就是不愿写日记。冯扬前天晚上还挺神秘地问我,和哪个女生对上过眼吗?我说,没有。他不信。说实话,和我对视达十秒以上的,只有我叔家刚三个月大的女婴,算起来,她还是我堂妹呢。我瞅了一眼课本,不理解《孔雀东南飞》末尾为什么加上“寡妇起彷徨”这一句,老师也没讲,同学们议论得厉害。如果把《孔雀东南飞》改编成电视剧,光看片名,肯定不会赚钱。现在正流行什么这个爱情故事、那个爱情记录,要给它想个火一点的名字才行,就叫《离婚了,就别再来找我》吧,这样才能吸引人。

我把语文书扔到一边,脸一侧,又想睡了,听见冯扬和王峰正坐在下铺说话。冯扬问:“怎么了?”王峰就答:“我家的母猪下了几个崽儿,红扑扑的。”刚生下来的小老鼠也是红扑扑的,我想。还没搬家的时候,我家就住在行署家属院内狭小的平房里,那里常常闹耗子——可以说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母老鼠经常生下一窝一窝的小老鼠,藏在我家盛鞋的破纸箱子里。那个时候,我学习不好,就经常捣老鼠家的乱,不仅如此,哪儿的乱都捣。父亲打,母亲骂,智商也压抑得提不上去。可是我却有个表哥是绝顶的聪明,竟和我同届,和打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喜欢上了文科的我相反,他喜欢的是理科,整日的趿拉着拖鞋,蓬头散发,满面漠然,高傲着脑袋,却从没有考砸过!因而初中毕业他考上了本市的重点高中,我却只能在这所普通高中里继续我的中学学业,我相信这是命运之秤的失衡。我们学科不同,根本无法横比,就像一个人要从五楼往下跳,他看到的是抛物线,计算加速度,而我运用人文学科的观点,思考他为什么要轻视生命一样。但我舅舅非要拿我们作比较,常满面红光地在我们大家庭聚会时说:“我儿子怎么怎么……”而且笑得合不拢嘴。本是同根生的我们,就因为到了两所不同档次的高中,我却要比表哥矮上一截。就在这样的环境熏染下,我成长起来,自卑感也与日剧增,每次去舅舅家我都耷拉着脑袋,生怕被他的眼睛吞掉,可是每次他都不留情面,见到我,便扯大嗓门说:“你这孩子最近学习咋样?”然后是连带着表哥一起批评,他是我舅舅,我必须听他说教。

“室长,”下铺的冯扬喊我,“十点差十分了,前面的考生该下场了。”“扬子,”我忽地从床上坐起来,“我还没吃早饭呢。”“我也一样,呆会儿,咱们下去吃点儿,瞧这群懒虫,快生蛆了,今年的蝗灾怕就是他们招来的!”“牛蹄子踩住谁的狗耳朵了——叫唤啥!”有人不乐意了。我看见冯扬正往眼里戳一片好久没戴的隐形眼镜。而我,一副眼镜像一挺机关枪在鼻子上已经架了五六年了。胡吗个戴眼镜,这在乐坛可是少见,《人人都有一个小板凳,我的不带入21世纪》(胡吗个给自己专辑起的名字),我也有个小板凳,不过,我有一堆小板凳,和爱因斯坦的一模一样。听政治老师说,2001年才算下个世纪的开始。这么说,我还有机会,人人都有一个小板凳,我的也不带人21世纪。

十点的铃敲响了,上一场的考生蜜蜂一样从考场飞了出来。“旱鸭子要下水啦!”我把寝室里所有能出气儿的人全唤醒了,包括王峰。“室长,这只是一次小考,又不去见财神。”田晶说完便又睡他的觉去了。“要知道,河南省在全国的高考录取分儿最高,咱商丘在河南省的分儿又是最高的,人家北京、上海……”我话还没说完,自己也觉出了没戏,而寝室里这会儿却早已又响起了微微的鼾声。我叹了口气。妈说从七岁起我就会叹气了。这会儿知道叹气也是徒劳。

我把钢笔吸饱了墨水,不经意地发现地板上不知是谁丢弃的一张《沙翁情史》的电影海报。我捡起来,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生存还是死亡?”我的心“嗵嗵”地跳动起来,就像有人从背后拍打我的脊背。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生存还是死亡?”我的心“嗵嗵”地跳动起来,就像有人从背后拍打我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