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小园月夜:最优美的校园美文(时文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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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同是二十岁的别离

文/毛芳美

要离家外出求学了。

奶奶围紧了蓝粗布围裙,在家里跑前跑后的,细心地为我打点一件又一件的行装。她甚至不肯让我母亲多插手。

我知道,奶奶是舍不得我的。她怀里,我依了二十年啊!

可大学报到的日子还是到了。奶奶坚持着,翻过两座山,送我到了县城的火车站。一路细碎的脚步里,并无多少言语。

发车的哨子响过之后,我车窗前印下的最后一眼,是奶奶夏末秋初风里微微飘动的白发。

白发,是的,奶奶已经七十岁了。时光若能倒流,那么,五十年前,那一头银丝是黑油如我的秀发的。

那一年,奶奶也正好二十岁。她的二十岁同我的二十岁一样,也有过一次大别离。

那日,天是晴和的,奶奶家乡——一座江南古城里的人们的眼中,流动着的,却是灰色的恐怖,因为空中除了悠悠白云,还有日本鬼子的飞机。

当第一声死亡的怪叫呼啸过人们的头顶之后,当第一颗炸弹在古城地面爆响之后,我年轻的奶奶和许许多多的同胞一齐明白了,明白了他们将失去的是他们的家。

于是,奶奶开始了她这一生中最长的一次别离。她只来得及带走一把她母亲遗下的油纸伞。

家,连同她的奶奶和古城,没能容我奶奶匆匆回首一次,就在鬼子的弹药里起了火,在她腮边的泪影里,化为灰烬了。

奶奶逃亡着,向着有山的地方;奶奶逃到了我们如今的这个小村庄里,做起了我爷爷的妻子。

青春的梦,就这样似一只五彩而软弱的蝴蝶,在那一次大别离中随硝烟飞逸了,再不回来。

那一年奶奶说她正值二十岁。与今天的我正好同龄。

列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着。我知道,我是离奶奶愈来愈远了。

在我离别的泪影里,是奶奶历经沧桑的白发和平和的风、平和的风景。

我读得懂临上车前奶奶塞给我书包时的那一阵沉默;我知道,我该好好利用我的二十岁。

窗外,闪过的,是一排排肃穆的水杉,一块块逸清的秋田和一座座恬然的村庄。我的思绪,在宁静的空气里悠忽着,我忘不了临上车前奶奶塞给我书包时的那一阵沉默。

在孙女二十岁的别离中,奶奶一定想起了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了的我的年轻的爷爷;想起了在“文革”中出去串联从此再没有回家过的我的年轻的叔叔。

那,也是两次别离,更是两次付出。

奶奶的白发,是她一生付出的记录啊。

光荣的和错误的,她都付出了,同我们的祖国一起付出了。

我理解,理解奶奶的无悔。奶奶是这么深信我们的生活的。

奶奶同我的祖国一起,经历了一次次的打击。如今,奶奶是老了,祖国母亲却正当年。我知道,奶奶的沉默,是要我慎重地选择一条路,慎重地选择一种走路的姿态。我也知道,奶奶爱的是怎样的一种社会。

今天,奶奶是再一次付出了。她把她心爱的孙女儿,送给了阳光下最光荣的事业——教育事业。

我会的,会让自己珍惜这片金色的阳光的。我要给我的奶奶和全中国所有的奶奶一份年老的安逸和一份对未来的美好的憧憬。

列车,在不知不觉中,驶进了一个小站,停住了。我也在上、下车人流的喧闹中刹住了自己的思绪。

我身旁的中年男子下车后,替上来的,是一位年轻如我般的小伙。他正探身向窗外话别,独自占尽了一个窗口。

窗外,也有一个奶奶么?

青春的梦,就这样似一只五彩而软弱的蝴蝶,在那一次大别离中随硝烟飞逸了,再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