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春
1988年,我在一所卫生学校读书,那是一所偏远的谈不上任何规模的市级卫校,全校师生加上勤杂人员也不过七八百人,而这七八百人中女生就占了五百多。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男同学虽少,地位却不低,走进我们学校,随时随地都可以看见几个女生围着一个男生转的景象。我敢肯定,在绝大部分女生的心目中,小帅哥的地位要比校长高得多。比我高一届、长得牛高马大的同乡王九儋,从入学那天起就再没洗过脏被褥臭球鞋,每到就餐时间,王九儋还没找齐饭菜票,就有女同胞把热乎乎香喷喷的午餐或晚餐捧到他的面前了!
我考上卫校时,才17岁,在班上年纪最小,而且貌不出众,身材也还没发育到现在这般高大,因此在班上不怎么受女同胞的重视。好在我一时还找不出跟女孩交往的好处,便也乐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对诸如王九儋不用洗被褥之类的享受不怎么羡慕。
但是我在不容阻拒地长大。二年级上学期,我也会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躺在床上偷偷地想一些事情了。而这个时候,我发现坐在斜对面的小云的眼神时不时悄悄地在我身上逗留,小云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写满了仅用同窗情或朋友情无法完全概括的东西。我自然乐意与小云谈天说地,但也许是因为过于腼腆,除了“眉目传情”之外我们之间没有出现任何出格的交流。好几次我想鼓起勇气对她表示一些什么,但事到临头又临阵退缩了。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整整一年才由小云打破。三年级上学期的一天黄昏,我在教室里看书,小云也在。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刷地站起来,走到我身旁。
我的心嘭嘭直跳。
“你欠我一样东西。”小云说。
我欠她什么了?我从来没问她借过任何东西!我惊奇得说不出话来。
“你欠我的东西在第115页顺数第15行。”小云啪地将一本书搁在我的课桌上,然后飞也似地跑出教室。
那是一本初中二年级的语文教科书,那一代所有的中学生都应该非常熟悉。我心潮澎湃地找到小云所说的地方,一行文字映入眼帘——“渔夫学着魔鬼的口吻说:你认命吧,魔鬼!不过我可以让你选择死亡的方式。”这是一篇课文中的一句话。面对这个简简单单句子,我傻了眼,这该死的小妞在弄什么玄虚?
小云是不是在耍我?在无数种猜测被排除之后,这个想法蓦地跳进我的脑海。这时教室角落正巧传来一对小情人令人恶心的调笑。强烈的反差让我在那一瞬间恼怒得不可自持。我提笔给小云写了一张字条,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与“不道德”有关的词汇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至于那本中学教科书,则被我一把扔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堆里。从此以后,我们形同陌路。
小云毕业后一直在她的老家广西富川县某乡卫生所上班,现在已是一个四岁孩子的母亲了。我和小云惟一的一次联系是在1994年,那年6月我意外地收到她的信,内容是向我打听班上某些老同学的地址,她国庆节要结婚了。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话让我惭愧和懊悔终生——
“其实当时我说的是‘口吻’的‘吻’字!”
时光悄悄流失,带走了冲动,也带走了往昔情怀,澄清了少年时代的误会,也给误会中的人留下了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