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诅咒我!路漫漫,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干,我吃得饱睡得香,Kai跟我非亲非故,与我何干!”
“好一个非亲非故。Kai是你父亲的孩子啊,司徒小姐,手足相残,灭绝人性,原来这就是所谓豪门世家的教养,我真是开眼界了。”
司徒雪霏浑身发抖,指着路漫漫说:“你血口喷人!”
路漫漫将玻璃瓶晃来晃去,说:“我也许永远无法惩罚你,而我的指控也仅仅是怀疑,但是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真相。你知道吗?这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你的血这么冷,心这么硬,你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叶青大哥已经离开你,你以为我不知道?真可笑,你们司徒家居然认为他配不上你。是你配不上他,他是那么善良而热情,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而你,司徒小姐,脱下你的锦衣华服,珠宝钻石,照照镜子,你什么都不是!你根本不值得被任何人爱!”
正在此时,两个男人回来,带来热腾腾香喷喷的咖啡。李兆骏看见路漫漫神情严峻,手里抓着那个碎瓶子,他不动声色,走过去,轻拂她的胳膊,柔声说:“脾气这样火爆,真不像你,有话好好说。”
他柔缓而坚决地从路漫漫手里夺下玻璃瓶,扔进垃圾桶,把咖啡递给她,说:“我们出去透透气。”
司徒修远拦住去路:“漫漫,为何不跟我说话?你连瞧都不瞧我一眼,当我透明?”
路漫漫还是不理他,往门外走,他拉住她的胳膊:“跟我谈谈,你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是,不要用沉默来折磨我。”
路漫漫一字一顿地说:“请!你!滚!开!”
如遭雷击,司徒修远僵在当场,李兆骏给他一个理解而同情的眼神,但爱情在这一刻战胜友情,他扶着路漫漫的肩膀,走出病房。
他们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找到一张长凳,八月的天气如此炎热,月亮明晃晃的,假山和人工湖那边,传来蛙鸣,几朵荷花在绿油油的池塘里,红得正娇艳。
“你睡得可好?”
“很好,以为睡不着,不过人就是这么脆弱的生物,累到极致,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
“能睡能吃就好,你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弄垮。”
路漫漫苦笑:“我若是个真正伟大的母亲,是不是应该自杀,陪孩子一起走?”
“傻话!那才是懦弱,真正的坚强是你好好地活下去。”
“可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亲人们一个一个离我而去,天大地大,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呜呜哭起来,李兆骏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不要哭,这样不漂亮。”
她伏在他肩头饮泣,李兆骏以手指摩挲她的头,梳理她有些蓬乱的长发:“其实,你处理得很好,在最悲痛的时刻,你却做出那么伟大而理智的决定。换做是我,如果死的是梦晓,我一定会崩溃。”
“可能是我经验丰富吧,我姐姐和父亲,都是由我亲手下葬,人说事不过三,我这已经是第三次面对死亡了。”她自嘲。
李兆骏吻她额角,低声说:“厄运会过去,你会幸福,不要对命运屈服。”
司徒兄妹待在病房里,等了许久,那两个人都没有回来。司徒雪霏说:“我们回家吧,明天再来探望。”
司徒修远面色铁青,他和妹妹坐进车中,今天他自己开车来,一出城区,兰博基尼立刻火箭般提速,在深夜公路上飙车,司徒雪霏有些害怕,但知道哥哥心里难过,大气不敢出,只能默默祈祷不要出事。司徒修远在海湾区绕了三圈,车子引擎都烧得滚烫,这才回到家里。他好似被抽空力气一般,趴在方向盘上。司徒雪霏摇晃他:“哥,事已至此,你就忘了路漫漫吧,从此以后,你和她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那正是我害怕的事,我偏偏想和她纠缠,一辈子难分难舍。她的冷漠就好像刀子捅进我心里,你能体会那种感受吗?我承诺过她,会照顾好Kai,我没有做到,她永远不会原谅我。今生今世,我再没有幸福的可能。”
“为何偏偏是她?世上有那么多好女人。”
“妹妹,我问你,叶青走了,你还会爱上别人吗?”
司徒雪霏被触动内心隐痛,掩面而泣。司徒修远下车,看见月光下白色的大宅,此时,它看起来真像一座豪华的坟墓,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林思琪身体虚弱,不便远行,而沃夫冈有工作脱不了身。卢卡斯坚持一定要送Kai最后一程,特事特办,他跟中国驻汉堡总领事馆申请到一个紧急签证,从汉堡飞到盛京,路漫漫去机场接他。卢卡斯从未见过这般憔悴的路漫漫,脸上一层灰色,头发干枯,整个人像脱水的干花一样,眼窝深陷。短短数日,形销骨立。
“漫漫……我……”卢卡斯口拙,千言万语,无法表达。
“你来了我很欣慰,真的,我们都很爱Kai,谢谢你来送他。”
路漫漫和卢卡斯送Kai去火葬那一日,田甜、许愿、李兆骏都陪着她。Kai躺在白色的小棺材里,入殓师把他妆扮得很好看,穿着白色衬衫和小漆皮鞋,戴一枚红色领结,柔软的黑发精心梳理,嘴唇如花瓣一般,他好似睡着一般安静。
路漫漫和卢卡斯忍着泪,把大束雪白玫瑰花铺在他身边,最后一次吻他的脸。他的生命,定格在七岁这个炙热的夏天。卢卡斯把一枚银十字架挂在孩子的脖子上,这是他从小随身的物件,代表他最真挚的祝福,愿Kai在天堂安息。
“妈妈会一天天老去,白发苍苍,但你将永远是天真可爱的孩子,以后我们在天堂重逢,你一定要认出妈妈来,好不好?”
她伏在棺材上,眼泪如泉涌,身边的人无不伤心。
路漫漫将Kai的骨灰和姐姐葬在一起,当年她买墓地时,特地选双人的,原本,另一半是留给自己,谁知,今日,母子在这样的情形下团聚。
为了不引起好事者的窥探,露娜的素净大理石墓碑上没有照片,用本名路丽娜。而Kai的墓碑上,是一张李兆骏在Kai生前为他拍摄的一张黑白照片,他笑得如阳光般灿烂。
路漫漫抱着墓碑,又凄凄惨惨地哭了一场,天落下雨来,豆大的雨点很快淋湿衣服,在大家的劝说下,路漫漫这才起身。卢卡斯搂着她的肩膀,走下长长的石梯。
在石梯的尽头,路漫漫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是司徒家的管家。管家撑着伞迎上来,对路漫漫说:“路小姐,夫人想见一见您,她的车就在那儿。”
路漫漫看见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的后车窗放下,卓雅那张永远高贵端庄的脸露出来,好似一张一本正经的肖像照。她示意所有人止步,独自走上去,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淌下来,脸上说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隔着车门,卓雅拿出一个信封:“路小姐,孩子没了,我们大家都很难过,尤其是抚养他长大的你,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请你收下。”
路漫漫猜到,那是一张支票,她并不伸手去接,淡淡的,反问:“您真的感到难过吗?”
“当然,我儿修远夜夜失眠,寝食难安,家里的气氛降到冰点。”
“我想,你们真正的感觉是解脱吧,Kai是司徒雄先生的孩子,他消失,就好像耻辱的证据被消灭一样。”
卓雅嘴角抽动,但还是隐忍不发,用手指拈着那个信封递出来。路漫漫取过,看都不看,从中间撕成两半,扔在水潭里。
“真可悲,你们是多么伪善而残忍的一家人,穷得只剩钱。”
她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李兆骏回头看了卓雅一眼,神情复杂。雨哗哗下着,淹没整个城市,却洗刷不了人心里的悲伤。
卢卡斯跟着路漫漫回田甜家住,他在盛京不能久待,他只向公司争取到两周的假期。
“漫漫,跟我回德国吧,我知道你的深圳签证还没到期,随时可以走。”
“我……还有未完成的事,现在不能走。”
“在这里你是一个人,可是在汉堡,我们是一家人啊!”
路漫漫将双手按在卢卡斯的胸口,对他说:“我告诉你的事,是个秘密,请不要告诉我妈妈和沃夫冈,等以后有机会我再亲自跟他们交代。Kai溺水死亡后,情况紧急,我……临时决定,将他的心脏、眼角膜和其他可用的器官捐出来。他的心脏,已经移植给一个小女孩了,我想待一阵子,等她康复之后,再做打算。”
卢卡斯沉默一会儿,在胸口画个十字:“上帝保佑你,漫漫,你做得很好。一个生命消逝,更多生命重生,万物不息,福报永恒。”
路漫漫微笑,揉他一头金发,他苍白的面容上,有几粒孩子气的雀斑,仍然瘦削,洗澡后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绿T恤,恍惚让路漫漫觉得回到汉堡那座老房子里,重温一家人住在一起的生活。
书房的沙发对高个儿的卢卡斯来说睡着不舒服,路漫漫把她的房间让给Kai住,她跟田甜挤一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