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i出事以来,她们还没有机会倾诉,田甜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在枕头上面对面,她很想说一些安慰的话,话到嘴边,又觉得都是多余。这种伤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抚慰,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治愈,甚至,终身痛苦。
路漫漫微笑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什么都不用说。生死之事,半点不由人,死去的,便去了,活着的人只有努力活下去,才是真理。我会好起来的,放心。”
田甜长长地舒一口气,两个女孩子沉沉睡去。
路漫漫请示过李兆骏,带卢卡斯去看望李梦晓。她恢复得很快,经过那样的大手术,十天之后已经移出重症监护室,现在已经可以在普通病房里和来探望的人说说话。
李兆骏笑着用英文和卢卡斯打招呼,他还像个大男孩,有些羞涩。卢卡斯站在窗边,看病床上的小女孩,她有一头棕色的卷发,杏仁般的圆眼睛,鼻子小而翘,象牙白的皮肤,像个小天使。
李梦晓天真地问:“Kai呢?所有人都来看过我了,为什么Kai没有来?”
李兆骏沉默,不知该如何对孩子说,毕竟死亡是那样沉重的事。
路漫漫拉住她的手,沉思片刻,说:“还记得Kai跟你讲的《小王子》的故事吗?其实啊,Kai也是一个小王子,从很远很远的星星上来到我们身边,他陪伴我们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可是啊,他在地球上的时间已经用完,他必须回到星星上去。”
李梦晓半信半疑,羞怯地问:“Kai说过,我是他的小玫瑰,他要走,为什么不跟我说再见呢?”
李兆骏忍着泪,将女儿的手放在她胸口:“听,多么强壮有力的心跳,知道吗,现在跳动在你身体里的心脏,就是Kai的啊!”
“是吗?真的?Kai把他的心脏送给我?”
路漫漫接着说:“是啊,这是Kai给你的特别礼物,你听见心跳声,就是Kai在陪伴着你,他没有说再见,是因为他永远陪伴着你啊!”
李梦晓似乎懂了,她皱着眉头,思考一会儿,问:“那我还能见到Kai吗?他会不会再来看望我?”
路漫漫不知该怎么编下去,李兆骏摸摸女儿的头发,顺畅地说:“会的,等你长大,有一天,会有一个英俊的男孩子走到你面前,说他喜欢你,愿意照顾你一生,那就是Kai。”
“他的样子会变吗?万一我认不出来他怎么办?”
“哦,你知道Kai很调皮的,他可能变成任何一种模样来逗你,可能是黄头发也可能是黑头发,甚至红头发。可能高,可能矮,说不定是个小胖子。搞不好还变成非洲人呢!你问他,他也不会承认他就是Kai。”
李梦晓笑了:“他在跟我玩游戏,是不是?”
路漫漫哽咽,强颜欢笑:“是,这就是一个游戏,你一定要健康快乐地生活,直到有一天跟Kai重逢。等你长大,你要四处旅行,做许多你有趣的事,Kai可能在任何一个地点等待你。”
李梦晓仿佛想通,叹一口气:“好吧,那我就不计较他不声不响就离开。”
她说了会儿话,累了,继续睡过去。李兆骏悄悄拉着路漫漫离开病房,一走到门外,路漫漫就捂住嘴,不让哭泣的声音溢出。李兆骏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
“谢谢你,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有一天她会发现我们在撒谎,生活不是童话。”
“嘿,到那时她就会明白我们有多爱她,为她创造出一个童话世界,不是吗?”
司徒修远来了,手里抱着大束鲜花,他看着相拥密语的两个人,脚步凝固在当场。李兆骏也看见他,而路漫漫伏在李兆骏胸前,丝毫不觉背后有双眼睛。
李兆骏并未松开路漫漫,反而是更紧地拥抱她,他的大手按在她背上,低头吻她的鬓角,他在这样做的时候,注视着司徒修远,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司徒修远将花扔在地上,转身离去。走出医院大门,他才捂住胸口喘息,那里好痛,痛得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
晚上,司徒修远打电话给李兆骏,他正在家中,看见来电显示,从容地喝一口水,接起来,不吭声,等对方先开口。
“兆骏,你乘虚而入,绝非君子所为。”
“哦?你是漫漫的什么人?很久很久之前,她还叫过你姐夫,那之后,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兆骏,不要逞口舌之快。漫漫是我的女人,一直都是。”
“我想她不会说你是她的男人,因为你不曾让她快乐过。”
“这话,你没有权利讲!”
“如果一个男人真的令一个女人快乐,她不会想要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在我看来,你总是用卑劣的手段去强迫漫漫献身于你,为钱,为家人,抑或朋友。如今Kai不在了,她跟你之间最后一丝联系也断掉,你还有什么筹码?”
司徒修远沉默,然后,愤然道:“我不会输!我司徒修远想要的,从来没有落空!”
李兆骏不甘示弱:“那你也别忘了,从小到大,我并未输你什么。你除了钱比我多,还有什么比我强吗?偏偏漫漫她不想要钱。”
电话挂断,李兆骏把手机随手扔到一边,走到窗边,看万家灯火如人间银河,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卢卡斯在盛京,路漫漫虽然心情低落,仍然打起精神陪他出门游玩。八月底下了几场雨,把灰尘洗净,天空放蓝,天公如此作美,实在难得。她带卢卡斯去逛老城区的胡同,车子停到大商场地下,二人步行。路漫漫买了一副雷朋墨镜给卢卡斯,他没想到盛京这样热,挥汗如雨,然而那么多美味的小吃,那么多新鲜有趣的景观,令他流连忘返。
卢卡斯听着路漫漫和卖小吃的摊主们唠嗑,街边孩子们嬉笑打闹啃冰棍,而那些古老的青砖墙后面不时露出树影和一角挂铜铃的飞檐,他看得出神。
“漫漫,你小时候生活在这里吗?”
“不,这里你看见的房子,有几种,一种是特别特别穷的人家,房子残破到没法住,仍然不能搬走。另一种,是文物古迹,是公家所有。还有第三种,那是有钱人家世代居住的,轮不到我们。小时候我们住那种很密集的楼房,跟鸽笼一样,墙壁很薄,隔壁人家放电视大声一点,我在这边都听得见。”
卢卡斯有点失望的模样,对路漫漫说:“你还是跟我回德国吧,你们住的这种公寓房子,我真是不习惯,好多人,好吵。”
路漫漫笑笑:“让我想一想,好吗?”
说着说着,他们走到一处宅院,门口的石狮子已经不在,只有石墩历经风吹雨打,仍然屹立不倒,大门新刷过油漆,铜钉锃亮。围墙高高的,有爬山虎探头探脑,卢卡斯个儿高,说:“嘿,里面有桃!”
路漫漫跳起来往里张望,果然,一棵大桃树上面累累果实,红艳艳的,看着就馋人。
“路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有人打招呼,路漫漫吓一跳,定睛一看,是大律师李建明,他穿衬衫打领带,拎着公文包。对长辈,路漫漫总是有礼貌的,何况还是李兆骏的父亲,她忙站端正,鞠个躬。
李建明出乎意料地,语气和蔼,看一眼卢卡斯,用英文向他问好。
路漫漫解释说:“这是我继父的儿子,算是我哥哥,他……他特地来盛京参加Kai的葬礼,很快要回去了,我带他四处走走看看。”
李建明微笑说:“第一次来中国?”
卢卡斯点点头。
李建明略一思索,说:“那请到我家小坐。”
路漫漫很惊讶:“这是您家啊!”
李建明打开门,请他们进来,门槛很高,门廊顶上还绘有藻井。卢卡斯抬头张望,觉得美得令人窒息。路漫漫心想,当律师收入真好,在寸土寸金的地段,住得起这样宽阔的宅院,若非世袭的产业,那就是李大律师能干。她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并不计较过去李建明跟她“公事公办”的态度,她本身是学法律的,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受人之托,律师就得六亲不认,什么肮脏事,都得出面搞定。她不怪李建明当初威胁她交出抚养权,换做她是律师,她也会是个狠角色,不输李建明。
“可以拍照吗?”卢卡斯很喜欢这处古色古香的四合院,试探着问。
“请随意。”李建明同意。
卢卡斯拿着手机,在院子里各个角落晃悠,拍个不停。
院子里一道影壁,绕过去是正厅。房子不算太大,但难得的是维护得很好,可见主人花了许多时间心血在上面。雕花窗每一扇都不一样,刻着三国演义人物故事,路漫漫低声讲给卢卡斯听。
一个中年女佣迎出来,李建明吩咐她泡茶,切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