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漓转过身,踏进熙辰殿。赵匡胤也随之进去。梦漓走到桃树下,坐下来,自顾自地开始沏茶,煮水、加茶叶、滤水、再注水、再滤水,三道过后,将壶中的茶倒入小瓷杯里,细细品着。赵匡胤也坐下来,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着。两人无言地坐了一会,直到公公过来提醒道该去看奏折了。
赵匡胤起身,身后的梦漓放下杯子,轻脆的声音磕在石桌上:“皇上慢走。”
赵匡胤顿顿脚步,又迈开脚步,出了殿门。梦漓环顾四周,一片冷冷清清。
“霁兰?快进来!”绘馨打开大门,看到霁兰牵着宗训站在门外,后面的车夫拎着行李。绘馨让小厮把行李拿进来,给了点碎银给车夫,车夫便牵着马走了。绘馨挽着霁兰进去,一边嘱咐着小厮将门关好。
“几年不见,绘馨姐姐却还未婚嫁。”霁兰随着绘馨进了院子里,打趣道。
“你何不是如此?”绘馨笑道,“我们都是想永远跟着主子,哪有半分婚嫁的心思。”低头看看牵着的宗训,绘馨感慨着:“当时还未见过这孩子,只听你家主子提过。都这么大了。”宗训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转头来对上绘馨的眼睛,甜甜地喊了声:“姐姐好。”霁兰笑着捏捏宗训的脸蛋儿:“喊错了,她也是你姑姑,绘馨姑姑。”宗训连忙改口:“绘馨姑姑好。”两人便在院子里笑了会。
“霁兰,近日可好?”淑遥匆匆走过来,“抱歉,方才在书房里,未听见声响。训儿,都这么大了,让淑遥姨抱抱。”淑遥抱起宗训,转几圈放下来:“训儿这样沉,姨以后都快抱不动啦。”宗训则答道:“等训儿长大了,就换训儿抱小姨。”淑遥笑着揉揉他的头,抬眼看看却不见梦漓,便问道:“梦漓姐姐为何没来?”霁兰脸色微变,低声道:“霁兰有一事要和姐姐说。”淑遥见她神色,心里略有几分不安,吩咐道:“那你随我来书房吧,绘馨,你带着训儿到处逛逛,一会做些点心给他吃。”
“是,”绘馨回道,随后牵起宗训,“训儿,和绘馨姑姑去玩,好不好?”“好。”宗训不解世事,开开心心地随绘馨走了。
淑遥看完信,将其置在蜡烛的火焰上,扔进火盆里。霁兰在一旁站着,默默无语。淑遥沉默片刻问道:“赵……皇上真要这么做?”
“是,”霁兰低头道,“小姐,小姐是为了训儿和我才应了他。淑遥姐姐,霁兰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好不好?”说着就跪下来。
“霁兰,你快起来!”淑遥将霁兰拉起来,“我定会帮梦漓姐姐,只不过我们现在得想一个完全的法子。不然不只是你和训儿,梦漓姐姐也会有危险。”
“那,你有什么法子没?”霁兰擦擦眼泪,抓住淑遥的衣袖。
“唯一能大摇大摆进宫的时候就是举行婚礼的时候,娶后定是要举行庆典的。只要我们混进去了,就有七分的把握能救出梦漓姐姐了,”淑遥看向墙上挂着的地图,思索道,“但皇宫进去了不一定出得来,我们需要帮手,一个熟悉宫内各处防守的人。”
“淑遥姐姐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霁兰看看地图,突然击掌道:“若说这京城管辖,有谁比樊大人更熟悉了呢?虽然他已辞官,但新皇登基不久,还未改制,我们何不找他?”
淑遥摩挲着手中的一块玉石,黑曜石。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但看着手中打磨成一个龙型的玉石,心里还是有些犹豫。该不该把他和他的家人牵涉入这个局,极其危险的局?
“淑遥姐姐,我觉得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找他商议吧。”霁兰焦急地问道。
“霁兰,”淑遥放下手中的玉石,“莫急。今日你和训儿先安顿下来,休息一会,我明日就去找樊大人如何?”霁兰想想,点点头。
手抚上玉石,凉意从手传到心底。不能不去相救,不能不顾他和他夫人现在的状况,若是出了岔子,该如何抉择?淑遥叹口气,房外传来绘馨喊她用膳的声音和训儿“咯咯”的笑声。淑遥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何必多想,就拿自己做交换吧。
次日,淑遥梳洗好,吩咐绘馨带着宗训去附近的郊外玩,夏父也跟着去了。看来老人家真是喜欢小孩呢,淑遥低头看脚尖,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霁兰走过来,淑遥对她笑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霁兰点头。
两人沿着巷道缓缓走着,穿过几条街巷,走到一处宅子前。宅子很老了,上面的匾额换了新,写着“樊府”,屋檐边挂着两只红灯笼。门上还贴着红纸。淑遥想到或许几年前的某一天,这里有过热闹。她很开心,老宅子终于脱掉沉重的气息,有了一点喜气。而七个月前,又是一喜临门了。
淑遥披着披风,走上前,轻轻扣扣门环。等了一会,门缓缓打开,是信诚。看到淑遥他也吃了一惊:“您是……夏姑娘?”看到淑遥身后的霁兰,信诚连忙行了个礼:“原来是宫中的贵人,怠慢了。两位里面请?”淑遥和霁兰点点头,抬脚进门。信诚看看四周,合上门。
三人绕过屏风,来到院子里。此时还是早晨,一男子在院中练剑,姿势矫若游龙。一套剑法练完,男子回头,淑遥拍拍掌:“樊君的剑法还是如此漂亮,在下佩服。”樊睿东愣了愣,将剑收回剑鞘,走过来:“夏姑娘怎么过来了?啊,见过霁兰姑姑。”霁兰忙回礼道:“霁兰早已不是宫中人,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樊睿东要信诚泡茶过来,让淑遥和霁兰坐下来:“客气了,我也早不是宫中人。”说着,眼神有些落寞。
“霁兰,你叫他樊君便可。你就叫她霁兰姑娘就好。”淑遥将茶递给霁兰,笑着说。
“是。”两人应着。
“听说夫人即将生子,这是淑遥一点小心意,还请收下,”淑遥将一个盒子递给樊睿东,“龙年的孩子,便让工匠做了这个。”樊睿东道谢着接过,打开盒子,正是那黑曜石做的玉龙,栩栩如生,做成了一个挂坠,拴在红绳上。
“我代孩子谢过了。”樊睿东放回去让信诚收好,“你来是不是有要事相商?”
“确是如此,”淑遥喝口茶笑道,“淑遥无能,还想请樊君帮忙,救出梁太后。”樊睿东闻言放下茶杯,很惊讶,他看向霁兰:“太后没和霁兰姑娘一起出来?”
“小姐,是为了保护宗训和我才留在那里的。”霁兰低头抽泣着,将事情来由一五一十地说了。“请樊君帮帮我们,京城属你最熟悉了!”
“这件事的确有风险,”樊睿东思索着,“可是,夏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事情若是败露了,夏伯父如何?”淑遥拿着杯子的手顿了顿,终是将杯子放在石桌上:“接应好,让他们先走,我来断后就好。”
“若你出事了如何?”樊睿东站起来,大声问道,“你让夏伯父如何?”
“不会出事的,樊君,我保证,只要我们计划周密。”淑遥浅浅笑着。
“你……”樊睿东扭过头去,看着院子里的树。
“我和太后乃生死之交,定当相救。我不能将她置于那样的境况中不管。还请,樊君相助。”淑遥低头恳求道。霁兰在一边看着,心里一阵愧疚,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危险。早知如此,就应该把小姐换出来,就算自己被处以极刑都可以,只要小姐和宗训活着。
“睿东,发生什么了?”背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丫鬟小心地扶着静苒走出来。淑遥僵硬地起身回头,静苒腹部隆起,也呆呆地看着淑遥:“夏姑娘?”
“是,”淑遥笑笑,看向她的肚子,“恭喜了,静苒。”
丫鬟扶着静苒坐下来,四下无声。淑遥仍是微笑着,樊睿东转头看着别处,霁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焦急万分。静苒见他们这样,加上也多少听到了些,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悄悄拍拍樊睿东的手臂,静苒轻声道:“这么说,现在皇上要娶符太后为妃?你们要去救她。”
“对,现在我们需要一个熟悉宫里地形的人带我们去,”淑遥接话道,“樊君是最适合的人选。还希望樊君能答应。”
“且不说别的,淑遥,你的计划到底有几分胜算?”静苒问淑遥,“你是我和夫君的好朋友,当然会帮你,可这事,风险实在太大。”
“七八分吧,”淑遥叹口气,“静苒,你放心,我会把樊君安全带回来的。”
樊睿东回头,唤来信诚:“把笔墨纸拿来。”静苒和霁兰不解地看向樊睿东,淑遥心里立刻明白了:“樊君,你这是同意了?”
信诚拿来笔墨纸砚,在一边磨墨,樊睿东拿起毛笔蘸了墨汁,看向淑遥:“说说你的想法。”
“大婚当日必然有很多大臣进去,我们想混进去并不困难,”淑遥分析道,“关键是要找到符太后在哪里以及我们出来的路线。”
“一般举行大典的地方在前殿,晚宴都在后苑。我们得在晚宴前找到太后然后从宫里出来。晚上宫禁更严。”信诚又拿来了皇宫的地图,樊睿东用笔勾出几个地方。淑遥点点头:“大典肯定在白天,咱们没法下手。只能在大典后晚宴前这段时间行动了。”霁兰也附议。
“我在宫内当差的时候,知道这几个门防守很松,”樊睿东拿笔点点画的图上的几个宫门,“这些宫门靠近后苑,很少有人注意到。所以我们需要提前知道太后的位置和大典的地点、时间等等。”
“这倒不难,”淑遥看看地图自信地说,“还记得故雍王妃吗?她现在还住在宫内,找她的话应该会有消息。”
“你是说若冰?”静苒问道,“但,她会帮我们吗?当年她可是那样对太后的。”
“这些事都过去多少年了,”淑遥笑笑,“再不济,以她现在的境况,施以一点帮助她也会帮助的。”
“嗯,那你就负责联络若冰吧。大典当日让人假扮丫鬟混进去,把太后带出来。”樊睿东点头道。
“好,地点确定后我再联系你。”淑遥站起来,理理衣襟,向樊睿东抱拳:“今日之事,多谢樊君了。”
“朋友间不必客气。”樊睿东点点头,瞥见淑遥眼底的一抹寂然,心里叹口气。
回至府中,淑遥简单换了行装,和绘馨从宫城后苑一处极隐秘处翻墙而入。面前是一片萋萋的野草地,草地后是一小院,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正在给种的白菜浇水。
“若冰,好久不见。”淑遥欠欠腰,向女子问好道。
女子的身形怔了怔,缓缓转过身来。若冰早已不复当年年轻的模样,岁月将她变为一个终日在宫中植作的宫女。那年中剑受伤康复后和雍王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可好景不久,世宗去的那年雍王因守灵时感了风寒,竟也病倒了。兵荒马乱的时间里,没有人去管他们的生死,雍王便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上。只有若冰屋子里的一块木牌才让淑遥知道雍王已去。
上了一炷香,淑遥扶着若冰坐下。环顾四周,这间屋子真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淑遥向绘馨点点头,绘馨走上前递给若冰一个盒子。若冰迟疑的打开,里面是一些金银细软和布料。若冰疑惑地看向淑遥,淑遥点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无功不受禄,我不会白白接受的。”若冰关上盒子,虽形容憔悴,眼神还是有些清亮。
淑遥苦笑一声:“看来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我确是有事相求于你。”
“何事?”若冰端起茶碗。
“想必你也知道新皇马上要迎娶一位新后,你可知新后为何人?”淑遥的手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玉璧。
“我听前殿宫女说,是一个尚书的女儿,叫什么沈林夕,”若冰淡淡回道,“这事于你何干?”
“其实,新后是符太后。”淑遥缓缓说道。
“符太后?她不是去房州了吗?”若冰惊讶道。
“若冰,你听我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淑遥抓住若冰的手,“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要把符太后带出去。”
“可是,”若冰迟疑着,“这件事风险太大。且不说能不能找到符太后,宫里的防守很严,根本无法靠近。”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们打探符太后的位置,我们要做准备,”淑遥轻轻放开若冰的手,“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你了。”
若冰迟疑了一下,看着绘馨放在桌子上的箱子,叹口气开口道:“帮你们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也有条件。带我离开这里。”淑遥心里松了口气,轻轻点头:“我答应你的条件。对了,故雍王他,尸骨还在吗?”
若冰听懂淑遥的意思,点点头:“他去的时候我给钱让人给葬在这里了。我带着牌位就够了。这些年,我们也没什么家当要带的,只有他送我的簪子还留着,其他的都散了。”
三人沉默了许久。淑遥想着在这乱世里有多少人像若冰他们这样卑微地活着,没人顾及他们的生死。就那样活着,无声无息地。
“五日后你们再来,”若冰打破沉默开口道,“做完这件事,我就算还清了当年欠你们的了。”
“好,”淑遥起身,绘馨扶住她,“多加小心。”
“我明白,”若冰点头,苍白的脸色上有了一点笑容,“你们也要保重。”
回府的路上,淑遥和绘馨都是心事沉沉的。霁兰见她们回来了,连忙迎上来问怎么样了。淑遥安抚着说若冰已经答应帮忙了,让她不要担心。“等五日后我拿到消息,再做下一步打算。”淑遥握着霁兰的手,霁兰点点头。
但愿,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