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职场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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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忠诚与背叛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恍如隔世?”当我打电话去感谢魏德曼时,他反问我,平日里最厌恶的太监音听在耳里却如天籁之声,尽管仍然刺耳无比。人不能貌相,外表、声气统统都是假的,讨厌与喜欢不能听从本能。除了声音难听点,他对我真是不赖,这回若非他指条明路,林启东死定了。血往头上灌,泪朝眼角积,一时不能自已。

他继续摇头晃脑道,“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我早跟你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猎人举枪,警察人枪俱获,一物降一物。劳伦斯人在上海,没功夫来江都,特别托我问候你,有面子吧,James。这回老头子能重出江湖,你的功劳不小,这种机密都能发现,有前途哇!”

激动归激动,我却担心另一件事,“那道格拉斯会不会……”

他鼻子里哼一了声,“他呀,这会子忙着操心自己的大老板去了。前几年威尔逊风头太劲,元老级人物已基本被他消灭干净,当老亨利夫人是瞎子吗?如此下去丽日还是谁家的天下?这话我只跟你一人,千万保密。听说亨利家族准备削他的权,集团再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了。”

“哦,这样啊。”我的好奇心被勾引起来,嘴上却装作全无兴趣,神仙打架,一辈子难见到,场面一定很壮观,我等凡夫俗子,嘿嘿,说不定还能再捞点便宜。

“亚太区可能将重组,人事上的安排嘛,可能将有一些变化。”魏德曼神神秘秘地说,露一句吞半句,搞得我云里雾里。什么人我都不担心,唯有袁方,他还会是我的领导吗?

见他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我不认识的人名,却迟迟不提袁方的动向,我忍不住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他也叹了口气,“这个嘛,既然总部已宣布了他的任命,应该是劳伦斯自己签发的,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动。这个道格拉斯也有些本事哈,换了对头当上司不但没被贬职,反而升了官,我也不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想的?或许他得平衡一些关系吧,新官上任,改革得一步一步来。好了,我马上要开财务分析会,就这样。”

“坐吧。”我示意桌前那张他最熟悉的中班椅,对着面无表情的毛晖说。

迟早有这一天,该来是始终会来,该面对的我必定要面对,道理人人懂,只是四目徒然对视的那一瞬间,双方都有些退缩,似有悔不相逢在今朝之意。物亦是,人亦不非,可各人的心境却再不比当初之坦然。别说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小小的经理之位,眼红的何止毛晖一人而已。不过是运气差点,空欢喜一场罢了,你却不能怪我。

两人沉默数十秒,都在琢磨如何打开话题,万事开头难确实不假,何况是难以启齿的对白。

他率先打破沉默,直勾勾地上盯着我道,“东哥,您心里一定特恨我吧?”

恨?岂止是恨一字所能概括得了,当我听到他接替保安部经理的消息时,冲上去想毙了他再大卸八块的心思都有。几年来,我自问待你不薄,一手提携扶持,委以重任,大难来临之际你袖手旁观没什么,人都有寻求自保的私念。可你总不该助纣为虐吧,我告袁方,你却在胜负未分之时被他收买,还算我的好兄弟吗?

十天来,从天堂到地狱,从地狱到天堂,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报复的办法,甚至包括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可当我重新站在天堂之上俯瞰芸芸众生相时,很奇怪,心中的恨意却如阴霾迷瘴消失殆尽了。或许人之所以能超越自我,能相逢一笑泯恩仇,一定是他站得很高很高,恩与仇的对象早已升级到更高级别的对象了。你不再是他屑于一斗的人。

我拿出香烟,递了一只给他,“这话过了,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跟往常一样,他本能地伸手接烟,行到一半却停住,右手生生地悬在半空,进退不得,往日习以为常的亲密举动竟沦落为尴尬和生分。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接过烟,摆手示意暂时不点,“因为,因为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我点上烟,浅浅地吸了一口,冷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的反应其实很正常,我并不怪你。”

不知是房间冷气太足,还是心中有愧,他的身子轻轻哆嗦了一下,一手火机一手烟,没有点的意思。沉默良久,才以非常正式的语气道,“林经理,别的我也不说了,今天来是向你辞职的,在丽日继续做下去没什么意义。”

冷气从出风口呼呼地吹出,象一把无形的利刃刺割着两个人的灵魂和肉体,那一瞬间我联想到中国古代最残酷的刑罚,凌迟。全身上下被划成片片鱼鳞,无一完好。林启东与毛晖的兄弟情谊,哥们关系被一点一点地凌迟了,虽然人尚未咽气,却也生不如死。

常言道,夫妻不和,全靠挑拔。兄弟睨墙,反目成仇亦如此。造成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正是袁方,一个我俩最应该憎恨的人。

昨晚朱越的预言一语成谶,毛晖果然主动提出离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伤心之地,一个七天之内把他从凡间推至天堂,复又莫名打下天庭的地方,象坐了一回过山车,人生的悲剧莫过于此。我有些同情他。

“真的要这样吗?小晖。现在我回来了,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部门也需要你。”我流露出自然的挽留之情,绝非做作。虽然他曾让我咬牙过,失眠过,恶梦过,一想到几年心血即将付之东流,心中确有不甘。诺大一个丽日,称得上林启东铁杆的不过寥寥三人而已,一个马文骏正躺在医院,一个毛晖准备离职,还有一个罗晓彦只怕也开始动摇了。汤森的高占雄说过,做大事的人得有胸怀,以包容天下之心成就经天纬地之志,我连毛晖都容不下,还能容谁?

我用更诚恳的语气道,“说句真心话,这事我不怪你,真的!一切都是姓袁的在搞鬼,目的只有一个,瓦解保安部,搞垮林启东,让我众叛亲离,当光杆司令。你不信吗?”见他目光游离,似有动摇之意,我添油加醋地说,“你知道吗?袁方在任命你为保安部负责人之前已收到消息,劳伦斯即将入主亚太总部,正准备恢复我的职位。这个时候提拔你不为别的,只想离间我们,达到报复我打小报告的目的,我们都太天真了,被他玩于鼓掌之间。”

“真的吗?可苍蝇不抱没缝的蛋,我也没能经得住诱惑啊!”他自责道。

“刚才我不是说过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作是我,也难免犹豫的。或许你心中的苦没人能理解,当时一定特别矛盾吧。”我得把他的心结打开,否则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抬起头,与我目光相对,苦笑道,“哎,一念之差。当高小姐打电话来时,我一口就回绝了,她要我再考虑考虑,还说亚俱杯的安保方案耽搁不起,让我给她个面子,别赌气撤酒店的台。我一直把东哥当大哥,共同进退的,从没想过对不起你。那天我正在缙云山,要不是小彦……算了,不说也罢,女孩子头脑简单,决定却是自己做的,怪不得别人。”

我明白了,小彦的怂恿最终促成了毛晖的决心,可我待她也不薄啊?上个月还给她加了工资的,从C级秘书升至B级,再不是全酒店工资最低的秘书了。在我的印象中,毛晖也不象是一个耳根软的人啦,一个晚上的枕头风就被吹晕了?不可思议。女人对男人的影响力有这么大吗?或许吧,朱越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他的处境让我感同身受,“女人嘛,望夫成龙的心情,可以理解。其实冷静下来一想,你的选择并没有错。你不接的招,难道眼睁睁把保安部拱手相让?实话跟你说吧,当他们决定调我走的时候,我是决定推荐你来接班的。”

显然他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真假姑且不论,仅态度已让他无地自容了,他低头感慨道,“东哥不这样说还好,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小人,在你的背后插上一刀。”

有些话该挑明的一定得挑明,点透,眼下自己四面楚歌,步步杀机,再孤家寡人的话,翻身的机会都失去了。当年刘备都能宽宏大量地接纳曾经投降曹操并差点害死自己的结义兄弟关羽,不是他多伟大,多了不起,只因手下实在没人啦!如果刘皇叔的事业已如日中天,还会重用曾经失节的关羽吗?我看未必。

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性本恶,人性之初本没有善恶之分,一切的善与恶皆因环境而生。以毛晖当时的处境,不选择恶,除非他是圣人。

如此说来,他没有先打电话与我商量反倒是帮了我,让我此刻有机会以铁面判官的身份剖析他的良心和灵魂。那天如果他真的问我接不接招,还不知该如何回答呢。

于是我耐心地给他分析现在的形势,“什么小人大人的?别忘了我们的对手是袁方!他才是我们永远的敌人。你以为他只是简单地整我吗?杀鸡给猴看,打击魏德曼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以我们这点修为,跟他玩阴的还太嫩了。我们现在只有忍,只有团结,跟他耗着,只要自己一方不乱阵角,等待下去就有机会翻身,你看劳伦斯不是杀回来了吗?接下来有好戏看了,小晖,我真心实意地希望你能跟我一起看这场好戏。别离开我,行吗?”

听到这里,他的眼圈已开始泛红。“东哥,我曾经对你这样,你还愿意收留我?”

“人都有弱点,何况你还年轻。眼光放长远一点,多少大事还等着我们去做。辞职回去开农家乐?你本来就是股东,边打工边做生意,一工一农,吃穿不愁嘛。现在我回来了,你仍做主管,别着急,经理的位置迟早是你的。”

“没想到东哥还能继续信任我,从今以后我毛晖就是你的人了,再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小彦那里你怎么跟她说?”

“这个嘛,我希望她能理解,实在不行就Bye-bye。”

“她是个值得你珍惜的好女孩,也我们部门的好帮手,我不许你跟她分手,你得好好跟她说清楚,来日方长,她一定会看到你成功的一天。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亚俱杯的事仍由你全权负责,办不成由我承担责任,你就当自己锻炼一下,好吗?”

送走毛晖,我立刻把门反锁上,独自闷想两个词,忠诚与背叛。

毛晖与江大时期的我太象了,区别只在于他有意无意地往前迈出了一步,而我却选择了沉默,等待一切答案浮出水面。

记得当初发现秦哥与怡琴的关系时,我也陷入仇恨之中,对秦哥的怨气达至顶峰,差点闹到翻脸的地步。他曾经对我所做过的一切,在那一瞬间竟变得如此的虚伪,如此的别有用心。同一个对象,由爱之极转为恨至深,发生在心里只需电光火石的一瞬。如果不是自己受惠于人太多,不是自己太把秦哥当偶像崇拜,不是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不是……恐怕我也不会选择忍气吞声。假如在那个时刻,有人给我机会赶走秦哥,取而代之,说不定真的会答应。虽有千万个不愿意,可我居然忍了下来,从此林启东告别了天真,告别了幼稚,对怡琴的愧疚也渐渐地淡了,最后变成一杯白开水。

没有那个所谓的真相,或许我会追随她去美国也不一定,偷渡也行。

我的忍耐换来了最大的回报,精神上和物质上获得更大的收获,去香港也好,秦哥失踪也好,我都坦然面对。那一次经历算得上我人生道路上第一次重要的洗礼吧,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忠诚,也没有无畏的背叛,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选择之后的结果无法改变。

我不知道原谅毛晖的背叛会不会得到加倍忠诚的回报,甚至不敢去想有没有下一次的背叛,将何时发生,自己还有没有同样的运气,会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攘外必先安内,保安部内部的风波已平息,我得赶紧腾出精神应对来自高层的压力。袁方依旧是我的领导,随时有机会掐死我,总不能每次都搬出劳伦斯当护身符吧。何况国际酒店一向以业绩说话,亚俱杯没顺利拿下来,已经够死罪了。

我打开反锁的门,对自己说,林启东,你第一次当经理就差点阴沟里翻船,以后可得小心啦!经理当得好与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把位子坐稳了。

该死的亚俱杯!偏偏这个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