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卫国对自己设计的“囚徒困境”自鸣得意的时候,公安局和酒店都没闲着。
公安局一面审讯金卫国等人,一面调集回力量全力破解IBM电脑。酒店的电脑房也在美国总部的指导下查找金卫国入侵内网数据库的记录,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可查来查去就只有那天晚上停电的一次,令人失望的是数据全部正常,没有任何改动的痕迹。财务部把一年来的全部帐目从头到尾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也没有任何异常?这么大的阵仗,只查出200元?怪了。难道冤枉了他?
除金卫国外,所有涉及此案的人员均已反复询问,王茜雯、赵经理和陈宇歆三人自不必说,前台、财务、保安等部门几乎所的员工都去派出所作了笔录,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迅速找到赃款和作案时间。
在案子快到进入死胡同的时候,乔志敏向警方建议查一下监控记录,看能否对得上作案的时间,于是公安局从监控中心调走了最近十五天的监控录像。由于江大的监控头有一百多个,全部排查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而且也没必要,大家就把范围缩到其中的三个,两个指向前台的镜头和一个指向前厅部办公室的镜头。
前台的录像一切正常,没有发现王茜雯和金卫国的任何异动,每天周而复始的开房、收款、结帐、入帐、交接班等活动,二人的交谈动作也仅限于三两句工作安排,连打情骂俏的动作都没有。白天,前厅部办公室人进人出,开会交班,报表签字,面试谈话,很是热闹。乔志敏本人还是金卫国办公室的常客,时有二人勾肩搭背的场面在镜头中出没,看得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
“好象你跟他的关系挺好嘛。”王警官对一脸不自在的乔老大玩笑道。
“他是我的顶头上司,共事多年,比较熟。”乔老大掩饰着尴尬,“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
虽说举报有功,可就人性而言,王庆渝特别看不起那些脚下使绊的小人,一面称兄道弟,一面阴谋使坏。常言道近墨者黑,如果金卫国大奸大恶,你跟他未必不是一路?遂白了他一眼,“老弟,我不把你当外人,说句老实话,跟他这么好的关系,又是直接下级,为什么你会……”
“谁让咱从小家教严呢?”乔志敏正色说。“小时候我拿过同学一块旧擦皮,被我爸打了一顿板子。”
乔志敏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学时代就以打群架,当孩子王闻名市局机关家属大院,中学毕业后一直游手好闲,如果不是靠老爸的关系,会混进江大这么好的单位当经理?“不会吧,这么夸张?老局长对人挺和善的,会那么凶?我不信。”
“真是,不骗你。”乔志敏赌咒发誓道。
“可能是望子成龙心切吧,要求是严一些。”他老爸倒是一个好人,当初还曾经主动帮我把老婆从外地调到江都,王警官心想。
两人正说话时,录像已走到晚上,画面非常平静,偶有夜班同事出入,其中有两次是金卫国十点钟左右进去,但不到十分钟又出来了。再过一会儿,又从员工岗的录像中看见他离开了酒店。真是奇怪,难道真的没事?还是……
“乔经理,有个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但你一定要保密。”王警官望着电视屏幕,若有所思道。
“你相信兄弟就说,不相信兄弟就别说出来,免得……”乔志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很想知道警方已掌握了多少证据,能否对金卫国起诉,最关键的是他们对本案的态度如何。
“算了,还是不跟你说,这是纪律。再说,你也帮不了我。”王警官是在想那台IBM电脑的事,莱纳博士已征得美国总部的同意,总部的专家正带着开机密匙飞往香港。由于这台电脑的特殊性,总部要求江都市公安局把它送到香港去,打开之后先得接受美国军方代表的检查,在确认没有任何军事机密后,再交给香港和内地警方,以及汤森集团的专家三方组成的检查团。另外,案子结束后,该电脑必须无条件归还给美国军方,因为这是他们被盗的财产。
如果江都市公安局不同意这种处理方式,他们将不给予任何配合。“这种事问乔志敏恐怕没什么用。”他心想,“连罗局长都举棋不定,他原本打算待案子破后把电脑交给我们的军方,可美国人早料到了这一层。对华武器禁运和高科技封锁是美国的既定国策。”
王警官与乔志敏又从头把录像仔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异常,两人都低头陷入沉思。
大家可能会想,金卫国不是让我删掉了其中的两段吗?这个跳过去的片段应该是可以查得出破绽的,毕竟两段加起来差不多是近一个小时的大窟窿。可是他们忘记了,录相是可以移花接木的,我只需把前一天正常的记录剪辑上去就天衣无缝了。至于说日期记录嘛,不好意思,前厅部办公室门口的摄像头是个二级监控头,没有这个功能,它只能记录时间。由于经费有限,酒店只有一部分镜头是一级,即能记录完整的日期和时间,像素也较高,它们主要集中在最重要的位置,比如大堂入口、前台、收银台、电梯、员工通道、财务办公室和总出纳室等地。这个秘密全酒店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我就是其中一人。
王茜雯深知,只要她不说,没人能查得出金卫国到底拿了多少钱。她一直深爱着这个男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有生命危险,哪怕违法。金卫国弄来的钱除了给她买衣服,买首饰,买化妆品,带她出入高档场所之外,已经全部转移到香港某家银行。现在说了两人是一起死,不说或许还能生一个,她打定了主意。
在警方的反复追问下,她承认那晚多收了二百元的房费,其它一概不知。问及个人消费超越正常标准,她推说是仰慕自己的客人送的,由于人长得太漂亮,送的人极多,哪里还记得清楚。根据前台同事的笔录,大家回忆确有不少人给她送过名贵鲜花,刘德华、张学友演唱会VIP门票,高档健身美容卡,大面值提货券之类的东西。调查到几位酒店的常客,他们也承认送过车和房,只是她没收。王茜雯本不是一位爱炫耀的女孩,是金卫国故意让她说给大家听的,其中一部分当然也是他以别人的名义送的。至于她的银行存款也没有超出累计工资所得。
吴忠琦就没这么幸运了,在老家的巨额存款很快被警方查到,共计二十五万余元,全部存在女朋友的名下。听到女友被抓的消息,他只得承认是金卫国给的钱。
赵颖也比较麻烦,收的钱全存在银行,共计八万元,还不算已经付出去的五万元购房定金,以她的经济状况,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存上这个数的。不可能又是哪个客人送的吧?她扛不住压力,终于交待出是金卫国给的,好让自己在审计上高抬贵手。不到一周,她的新房美梦破灭了,唉……
两笔相加共计三十八万元,这下你金卫国总该认栽了吧。可还是他不认,坚决不认,反说是他们栽赃,把财务部的污水泼向前厅部,强烈要求公安局全面调查黄喜坤总监。
这个金卫国真是稳得起啊,心态好得简直有点不合常理。王警官心想,假如这四个人真是同伙,照理说在他接到史密斯的询问后到乔志敏向公安局举报之前,中间有三天的时间,这期间他不但没跑路,居然也没有跟同伙打招呼。如果有事前窜供的举动,两人一招之下,他就死定了。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警方已经找过史密斯几次,美国人不懂中文,问话时一定要自己的秘书在场翻译,说是不相信外人,可那个长得丰满的秘书好象也没说个明堂。
陈宇歆曾提到过一封举报信,Jenny却推说天天都查看总经理信箱,根本看到过他的信。到底谁在撒谎呢?
看来突破口还得落在金卫国一人身上,否则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了。好笑啊,从犯有罪,主犯却……
“他们两人都是审计部的,又不归我管,你们该去问问财务总监黄喜坤啊。肯定是财务部出了问题,自己贪污了怎么要怪到我头上?”金卫国沉着应答,不时还好心替警官分析。
“别跟我耍滑头,你以为我们不懂酒店的财务制度,审计部的人只能接触到帐目,不可能接触现金,而且现在他们两人都指证你,不会有这么巧吧?”王警官心里没好气。
“说不定两人事先约好的。清者自清,你们非说我贪污,证据呢?你们一口咬定我吃了钱,就算我吃了嘛,难道我把钱全部都给他们了?我有病吗?”他说的是老实话,一语中的。
是啊,查了这么久,金卫国和王茜雯的赃款一笔都没找到,按常理,如果四人是一伙,不可能只有赵、吴二人分了赃,金、王两人没有啊?莫非真的冤枉了?可那台电脑又怎么说呢?王警官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冒出来,不行,我们得另想办法。
“行了,今天就问到这里。”王警官让人把金卫国带了出去,自己拿起电话拨通了局长的号码。
听到赵颖贪污将被判刑的消息,一直在家里待业的陈宇歆崩溃了。
“在我四处碰壁,求职无门的时候,是小姨不惜违反制度在江大给我物色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可我居然揭发了她的罪行?不是中山狼又是什么?小姨,你能原谅我吗?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啊!陈宇歆,你这个笨蛋,天大的笨蛋。你怎么能谋害自己的家人呢?”
他的父母也责怪他多事,不报恩也就算了,还执意检举揭发,饭碗打倒了不说,还面临牢狱之灾,你让他们一家子今后怎么活?小姨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啊!你今后还有脸见你的小表弟吗?
那天他去看守所看望赵颖,想寻求她的谅解,小姨觉得自己没脸,不愿见他。灰头土脸地走出来时,正好遇见几个财务部的同事也来探望赵颖,他不敢打招呼,埋头装作没看见,可耳朵里却分明听到有人指着他的背说什么“大义灭亲”。
陈宇歆啦,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事告诉李江,当时怎么就没有忍住呢?李江是你什么人?赵颖又是你什么人?你脑子生锈了吗?
当公安局请你协助调查的时候,你居然想都没想就把那张复印的帐单上交了,你一定以为肯定是那个你最看不顺眼的狐狸精王茜雯在搞鬼,小姨怕得罪人不便声张。你想告王茜雯,还天真地以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现在却变成了小姨?
“谁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错在哪里?”他大声地呼喊着,天地间没有回音。
此时他独自站在朝天门码头,秋汛带来上游的泥沙,夹杂着城市的污水和垃圾,暗黄色的浪花哗啦啦地拍打着堤岸,他用力踢走一块鹅卵石,咕咙一声,石头跳进江中,泛起一朵小小的浪花,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带走了。四下无人,天空暗淡,了无辰星,举目望去,两江三岸,午夜的江都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这座城市繁忙了一天,开始渐渐进入梦乡。
陈宇歆取下眼镜,眼前顿时模糊。“都是你害的,为什么要让我看得这么清楚?为什么……”一扬手,眼镜飞入江中。
打小就是乖儿童,除了好好学习,从未调皮淘气,没让长辈们操过一点心,永远都是父母眼里的乖孩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奖状贴满了床头。他从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只要成绩好,只要能考上名牌大学,一切都有了。谁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现在连工作都找不到,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酒店的女孩们没一个喜欢我。二十三岁了,我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我的人生只怕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想到这里,他向前迈出一步,“对不起,小姨,是我错了,我不该害你,害你们全家。你能原谅我吗?”
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江水逐渐没到了他的脚,膝盖,腰,胸,脖,头,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吐了一口苦臭难闻的污水,自言自语道,“吐出来了,再也不苦了,再也……”
结束了,一切都……模糊中,他仿佛看到天上的星星在闪耀,仿佛听到有人在喊,“有人落水了,快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