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谱写生命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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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大个子知青

文/佚名

是秋天的时候,玉米成熟了,劳作了一年的庄稼人对玉米的渴望也成熟了。在玉米收割前那一段短暂的时间,我看到的所有面孔都是饱满的,像玉米的颗粒一样散发着金色的光泽。

那时候,经常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我家里进进出出。

很多年过去了,每到秋天,我都能感觉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我老家那几间低矮的平房里进进出出。

那个高大的身影不属于我们的村庄。他是从遥远的大城市来的,到我们那里“扎根农村闹革命”。同时到来的,还有男男女女的一大群,都很年轻。他们拥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名字——知识青年。当时,我的两个哥哥也是青年,但没有“知识”,所以在他们面前,腰杆总是不敢挺得很直。

我不知道那个高大的身影叫什么名字,我总是叫他大个子知青。我们全家人都叫他大个子知青。我不会忘记,每次他走进或走出我的家门,都要把头狠狠地低下来才行。他的个子太高了,村子里没人能比得上。只是太瘦了,像一根玉米秸。他的饭量很大,几乎每天都吃不饱肚子。知识青年跟庄稼人在这一点上是平等的,每年的口粮都有固定的指标,多吃一口是绝对不行的。

玉米成熟的时候,是大个子知青最为幸福的时刻。他频频到我家里来,主要原因是我家紧挨着生产队的一块玉米地。

大个子知青大大咧咧走进了玉米地,噼噼啪啪地掰玉米。每次都掰很多玉米棒子。我大哥站在玉米地边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大哥对这种明目张胆的偷盗行为是保持中立态度的,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在大哥看来,类似于偷玉米的这种事,必须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才能进行。所以,每个白天,大哥都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社员。

等大个子知青呼哧呼哧把玉米棒子抱进家门,大哥把门严严实实关紧,插上门闩,才伸胳膊撸袖子跟着忙活上了。先要把玉米的颗粒剥下来,然后生火炒玉米。炒完一锅再炒一锅,直到把偷来的玉米炒完为止。有时候,还要在里边加一点儿黄豆。黄豆当然也是从生产队的庄稼地里弄来的。我喜欢炒黄豆,很香,很好吃。

赶上我在家,大个子知青总要摸摸我的头,把炒好的玉米装进我的衣兜。两个衣兜都装满。然后从身上抽出一个面袋,把玉米装进去,扛在肩上,大步流星走出去。剩下的那些,就留给我们家了。如果不是这样,大哥恐怕也不会那么热心地配合他。

有时候我在街上玩儿,半上午或者半下午,远远看见自家的烟囱摇摇摆摆地往外冒烟,就会赶紧跑回家。我知道,大个子知青肯定在我家里。

在我记忆中的那个秋天,大个子知青跟我大哥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

第二年春天,大个子知青果断地跟陆地划清了界限,到生产队的一条渔船上当船员。大哥当时是那条渔船的船长。当船员要苦一些,累一些,但挣的工分要高一些,最重要的是能吃饱肚子。船上打的鱼呀虾呀,挑最好的,一小锅一小锅炖了煮了,随便吃,能吃多少吃多少。

大哥跟我说过,大个子知青刚上船的时候遭老鼻子罪了,晕船晕得厉害,张开大嘴一个劲地吐,连苦胆都吐出来了。就这样,还是不肯下船。坚持了一个月,好了,不晕船了,还能站在船板上唱歌儿,唱的是《伏海航行靠舵手》。大哥最喜欢听他唱这首歌,一再说,唱得好唱得好。大哥是船长,同时也是那条渔船上的舵手。

成了渔民的大个子知青还是经常到我家里来,不过很少再去偷玉米了。他的脸上是古铜的颜色,不过比以前稍稍胖了些,精神头儿也比以前好多了。

村子里有个名叫大妞的女青年以前跟大个子知青相好,大妞她爹知道了,把大妞一顿臭骂,说那个东西连自己的肚子都顾不住,怎么能养活你?大个子知青知道了这事,想想,也真是的,就主动跟大妞断了关系。成了渔民以后,吃饱肚子已经不是问题了,他又想起了大妞。年底分红,他有了钱,到皮口镇的商店里给大妞买了一枚红发卡。可惜,没等他把红发卡送给大妞,上面来了政策,知识青年可以返城了。

他坐在我家的炕沿上,卷着喇叭口老旱烟,抽了一顿饭的工夫,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临走时,他把红发卡送给了我。

不久以后,大个子知青叫列了城市。回城的头两年,偶尔会给大哥写封信,告诉大哥他在城里的一些情况。渐渐地,就没有了消息。

后来我把那个红发卡送给了大妞,说是大个子知青让我送给她的。接过红发卡,大妞哭了,身子一抖一抖的。直到她结婚的时候,还把红发卡戴在头上。

知青下乡的年代,留下了许多真实感人的故事,这些故事没随岁月的变迁和人事的迁移幻灭,反而如陈年佳酿,在时光的珍藏中历久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