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政治思想体系提出以“德”为标志的政治伦理准则。《易·乾》:“见龙在田,德施普也。”《史记·秦始皇本纪》:“平一宇内,德惠修长。”“德”,是治世的象征,又特别用来体现“圣贤”之治的完美。德政,后来又成为各派政治思想共同赞美的政治形态。《尚书·盘庚下》:“式敷民德”,《大禹谟》:“德惟善政”,“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惟德动天,弗远不届”,《旅獒》:“明王慎德”,《毕命》:“惟文王武王敷大命于天下”……,《尚书》凡25000余字,“德”字竟234见。《韩非子·难一》:
舜其信仁乎!乃躬藉处苦而民从之。故曰圣人之德化乎。
“圣人德化”,体现出“德”作为政治属性及政治家品性的公用符号的意义。
“德”,长期成为有志于成为政治家的人们修身立志的标尺。《礼记·中庸》: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
《易·乾·文言》:
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
必须诚意、正心、修身,然后才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所谓“明明德于天下”。
对于从政者提出严格的道德修养的要求,可能也是中国政治的独特之处。
“圣贤”,几千年来一直为历代政治家们树立起崇高的人格的典范。在儒学经典《孟子》中说道:“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圣人,百世之师也”,“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圣贤”所确立的行为标准又成为不可背离的规范,“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
曹交曾经问孟子:“人皆可以为尧舜,这种说法能够成立吗?”
孟子答道:“确实是这样的。”孟子还曾明确地说:“尧舜与人同耳。”他认为,“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他还曾指出,古代的圣人和后代的圣人,其道路是相同的。
显然,孟子颂扬前代圣人的目的,是在为后世的政治家提供遵行模范的政治伦理的崇高的榜样。
必须承认,孟子的这种政治宣传,取得了极显著的收效。我们在上文曾经引述《孟子·滕文公上》中因人无教而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于是“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那段话,“五伦”的观念,就是孟子首创,这种观念对中国社会文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并且奠定了中国伦常观念的基础。以舜为孝子的典型,也肇始于孟子。孝道观念的初倡虽然不始于孟子,可是孟子对孝道观念有很重要的发挥,为舜虚构了几则流传甚广的生动的孝亲故事,就是发挥的方式之一。因为孟子的宣传,后世“二十四孝”的故事中,舜被列为首位。
当然,儒家对“圣贤”的推崇,在某些方面因过于理想化而难以在政治实践中效行。例如,所谓“无为而治”,所谓“逊位禅让”就是如此。
《论语·卫灵公》:“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对此,董仲舒解释为舜按照尧的既定方针行政,“言其主尧之道而已”,以为“若夫大纲人伦道理政治教化习俗文义尽如故,亦何改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无易道之实”。“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尧道,何更为哉?”这种理解,当然未必合于孔子原意。经过这一番改装,“无为”政治原有的积极内容也被取消,竟然成了保守政治的装饰。事实上,在高度集权的****主义政体形成之后,帝王多推行多欲政治,“无为”,已经成为一种遥远的追忆。另一种可以体现帝王崇高德行的政治行为是所谓“禅让”。《史记·五帝本纪》记述:“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豫荐禹于天。”于是“禹践天子位”。这种体现原始民主制时代的政治形态的传说,历经神化,成为圣王头顶辉煌无比的光环。后世重演“禅让”者,则授受双方都毫无圣气贤风,如汉献帝禅位于曹丕,魏元帝禅位于司马炎,前者不免孱弱庸懦之讥,后者则以强恶横暴的形象在史册上永久定格。“禅让”的表演,往往被看作历史丑剧。
“圣贤”作为政治人格典范的广泛影响,使得有志于从政的人自觉不自觉地都必须先自具备“修身”的功夫。他们严格约束自己的思想与言行,使之合于“圣贤”的定模。这其中自然会出现人格的扭曲甚至人性的消泯。而“圣贤”的神性最终会战胜自然的人性,造就出一代代面孔阴冷的政治“非人”。
另一方面,有些政治家又会利用对于“圣贤”的迷信,以仿效“圣贤”的“德行”来增益自己谋取政治权力的实力。中国古代最著名的篡臣王莽,据说就曾“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宗族称孝,师友归仁,及其居位辅政,成、哀之际,勤劳国家,直道而行,动见称述”。班固指责说,就是这个王莽,“滔天虐民,穷凶极恶”,“害遍生民,辜及朽骨,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无道之人,考其祸败,未有如莽之甚者也。”从王莽的言行,可以看到当时中国政治的虚伪性,也可以体会到“圣贤”观念的特殊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