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篇鉴赏”
这是一篇奏章,作于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当时,夏竦、吕夷简因欧阳修等弹劾而先后罢相,范仲淹、韩琦、富弼执政,史称“庆历新政”。夏竦等攻击范仲淹等为“朋党”,亦牵涉欧阳修。欧阳修当时正在谏院任职,所以上此奏章。
“经典句章”
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
“原文”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始终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译文”
臣听说关于“朋党”的说法是自古就有的,只希望吾君能辨识他们是君子还是小人罢了。一般说来君子与君子因志趣一致结为朋党,而小人则因利益相同结为朋党,这是很自然的规律。然而臣又认为小人没有朋党,只有君子才有。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小人所喜的是利禄,所贪的是货财。当他们利益相同的时候,暂时地互相勾结成为朋党,那是虚假的;等到他们见到利益而争先恐后,或者利益已尽而交情淡漠之时,就会反过来互相残害,即使是兄弟亲戚,也不会互相保护。所以说小人并无朋党,他们暂时结为朋党,也是虚假的。君子就不是这样,他们所依据的是道义,所奉行的是忠信,所爱惜的是名誉和节操。用它们来修养品德,则彼此目标相同又能够互相取长补短;用它们来效力国家,则能够和衷共济,始终如一,这就是君子的朋党。所以做君王的,应该废退小人虚伪的朋党,而任用君子真正的朋党,只有这样,才能天下大治。
“原文”
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廷,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之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曰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
“译文”
唐尧的时候,小人共工、鹱兜等四人结为一个朋党,君子则有八元和八恺共十六人为一朋党。舜辅佐尧,废退四凶小人的朋党,进用八元八恺君子的朋党,尧的天下得以大治。等到舜自己做了天子,皋陶、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同时列位于朝廷。他们互相推举,互相谦让,一共二十二人结为一个朋党。但是虞舜全都进用他们,天下也因此大治。《尚书》上说:“商纣有亿万臣,是亿万条心;周有三千臣,却是一条心。”纣的时候,亿万人心各不相同,可说是不成其为朋党了,然而纣却因此而亡国。周武王的臣子三千人结成一个大朋党,但周却因此而振兴。东汉献帝时候,把天下所有名士都看成党人而予以囚禁,直到黄巾军起来,汉室大乱,然后才悔悟,解除了党锢释放了他们,可是已经无可挽救了。唐朝的末期,逐渐生出朋党的议论。到了昭宗时,把朝廷中的名士都杀害了,有的竟被投入黄河,说什么“这些人自命为清流,可以投他们到浊流里去让他们变成浊流。”然而唐朝也即随之灭亡了。
“原文”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辨君子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
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译文”
前代的君主,能使人人异心不结为朋党的,谁也不及商纣王;能禁止、断绝好人结为朋党的,莫过于汉献帝;能诛杀清流朋党的,莫过于唐昭宗时代。然而都因此致乱而使他们亡国。而彼此称道赞美、推举谦让而自信不疑的,莫过于舜的二十二臣,舜也并不怀疑他们且都予以任用。但是后世并不讥笑虞舜被二十二人的朋党所蒙骗,却赞美虞舜是聪明的圣主,原因就在于他能区别君子和小人。周武王时代,推举他的国里臣子三千人合成一个朋党。自古以来结为朋党的,从人数之多与规模之大都莫过于周,可是周却因此而振兴,原因就在于善良之士虽多却不感到满足。
前代治乱兴亡的过程,为君主的可以作为借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