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古典散文集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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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放鹤亭记

“名篇鉴赏”

本文作于苏轼在徐州任知州时,主要描写与山人游宴之乐,并通过引古证今,歌颂隐逸者的乐趣,寄寓自己政治失意时向往清远闲放的情怀。文章写景精约,却特征突出;叙事简明,却清晰有致;引用典故能切中当今;用活泼的对答歌咏方式抒情达意,显得轻松自由,读来饶有兴味。

宋代隐者张师厚,字天骥,隐居徐州云龙山,自号云龙山人。曾于东山建亭,因自驯二鹤出入山中经过此亭,故名“放鹤亭”。

“经典句章”

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

“原文”

熙宁十年秋,彭城大水。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迁于故居之东,东山之麓。升高而望,得异境焉,作亭于其上。彭城之山,冈岭四合,隐然如大环,独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适当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际灭,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暮则傃东山而归,故名之日“放鹤亭”。

郡守苏轼,时从宾佐僚吏往见山人,饮酒于斯亭而乐之。挹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隐居之乐乎?虽南面之君,未可与易也。《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盖其为物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埃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隐德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无损者,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周公作《酒诰》,卫武公作《抑戒》,以为荒惑败乱无若酒者;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嗟夫!南面之君,虽清远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于鹤乎?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山人欣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鹤》、《招鹤》之歌曰:

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宛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履,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元丰元年十一月初八日记。

“译文”

熙宁十年的秋天,彭城涨大水,云龙山人张君的草堂,大水淹没到门的一半。第二年春天,水退了,他便搬到旧居的东面,东山的脚下,他登上高处而望,得到了一块奇异的地方,就在那上面筑了个亭子。彭城的山,山冈、山岭四面围合,隐隐约约地像个大圆圈;只有它的西面缺一块,而山人的亭子,正好对着空缺处。春夏之交,草木茂盛,与天相接;秋冬季节,皎洁的月光、皑皑白雪,又使千里大地呈现出一样的颜色。刮风下雨,或明或暗的时候,只要一举首一低头,各种景色就有百样变化。云龙山人有两只白鹤,非常驯服,而且善于飞翔。早晨云龙山人便望着西山的空缺把他们放出去,听任他们飞到什么地方,有时候在池塘或稻田里站立,有时候在白云之外飞翔,傍晚便朝东山飞回来。因此,给亭子取名叫作“放鹤亭”。

太守苏轼,时常带着宾客和部下,去会见云龙山人,在这个亭子里喝酒并以此为乐。他斟了酒给云龙山人,并且告诉他说:“你知道隐居的乐趣吗?即使是统一国家的君主,也不可能换到这种乐趣呢!《易经》上说:‘鹤在幽深的地方鸣叫,子鹤跟它相应和。’《诗经》上说:‘鹤在沼泽的深处鸣叫,它的声音能够传到天上。’鹤这种动物,清静闲散,远离尘世,所以《易经》、《诗经》的作者都把它比作人世间的贤人君子。道德高尚的隐士,亲近它、玩赏它,应当是有益无害的了,然而卫懿公因喜爱鹤却亡了国。周公作《酒诰》来训诫康叔治理百姓,卫武公作《抑戒》来警戒自己,他们认为使人迷乱衰败的东西,没有比酒更厉害的了;而刘伶、阮籍这帮人,凭借这保全他们的真性,并闻名后世。唉!做君主的,即使像鹤一样清静闲散的东西尚且不能喜爱,如果喜爱这类东西就会亡国;而那些隐居山林、逃避世俗的人,即使喜爱像酒一样使人迷乱衰败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损害,何况喜爱鹤呢?由此看来,做君主的乐趣和做隐士的乐趣是不可以相提并论的。”云龙山人高兴地笑着说:“真有这样的事么?”于是作了《放鹤》、《招鹤》歌:

鹤飞出去了啊,从西山的缺口,高高地飞着向下观望啊,选择适合自己的地方。一下子收敛了羽翼,好像要停下来啊,忽然间看到了什么,又高高地飞上天空。独自整天在山涧峡谷中,啄食青苔,踩着白石头。鹤飞回来了啊,在东山的北面。那下面有个人啊,头戴黄色的帽子,脚穿草鞋,穿着葛布缝制的衣服,拨动着琴弦。自己耕种自己吃啊,剩下的让你吃个够。回来啊回来啊,西山不可以长久地停留。

元丰元年十一月初八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