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古典散文集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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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六国论

作者小传

苏辙(公元1039年—公元1112年)北宋散文家。与其父苏洵、兄苏轼合称“三苏”,均在“唐宋八大家”之列。字子由,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与苏轼一起中进士。不久因母丧,返里服孝。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又与苏轼同中制举科。当时因“奏乞养亲”,未任官职,此后曾任大名府推官。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上书神宗,力陈法不可变,又致书王安石,强烈指责新法。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出任河南推官。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其兄苏轼以作诗“谤讪朝廷”罪被捕入狱。他上书请求以自己的官职为兄赎罪,不准,牵连被贬,监筠州盐酒税。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旧党当政,他被召回,任秘书省校书郎、右司谏,进为起居郎,迁中书舍人、户部侍郎。哲宗元祐四年(公元1089年)权吏部尚书,出使契丹,还朝后任御史中丞。元祐六年(公元1091年),拜尚书右丞,进门下侍郎,执掌朝政。元祐八年,哲宗亲政,新法派重新得势。绍圣元年(公元1094年),他上书反对时政,被贬官,出知汝州、袁州,责授化州别驾、雷州安置,后又贬循州等地。崇宁三年(公元1104年),苏辙在颍川定居,过田园隐逸生活,筑室日“遗老斋”,自号“颍滨遗老”,以读书著述、默坐参禅为事。死后追复端明殿学士,谥文定。

苏辙生平学问深受其父兄影响,以儒学为主,最倾慕孟子而又遍观百家。他擅长政论和史论,在政论中纵谈天下大事,分析当时政局,颇能切中肯綮。苏辙史论同父兄一样,针对时弊,古为今用。《六国论》评论齐、楚、燕、赵四国不能支援前方的韩、魏而团结抗秦,暗喻北宋王朝前方受敌而后方安乐腐败的现实。

苏辙在古文写作上也有自己的主张,认为“养气”既在于内心的修养,但更重要的是依靠广阔的生活阅历。他的文章风格汪洋澹泊,也有秀杰深醇之气。例如《黄州快哉亭记》,融写景、叙事、抒情、议论于一炉,于汪洋澹泊之中贯注着不平之气,鲜明地体现了作者散文的这种风格。苏辙的赋也写得相当出色。例如《墨竹赋》赞美画家文同的墨竹,把竹子的情态写得细致逼真,富于诗意。

“名篇鉴赏”

苏辙的这篇《六国论》是一篇史学论文,苏辙所著史论计有《历代论》六卷,45篇。另有“进论”五卷25篇,除5篇外,其余20篇均为史论。本篇就是“进论”中的第四篇。原题为《六国》,“论”字为后世选文者所增添。所谓“进论”者,就是专门写给皇帝阅读的文章,也是当时时尚所推崇的“载道”之文,主要论述战国时齐、楚、燕、赵、韩、魏等六国被秦国灭亡的原因,全文抓住“天下之势”这个重点,着重分析了当时的战略形势及六国应采取的自安之计。本文议论纵横,言之成理,持之有故,语言明快,很能代表苏辙的散文风格。

“经典句章”

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

“原文”

尝读六国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于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

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

“译文”

我曾经阅读《史记》的六国世家,私下里感到奇怪的是,天下的诸侯国凭借五倍于秦国的土地,十倍于秦国的民众,全力向西攻打殽山西面方圆千里的秦国,最后竟然不能免于灭亡。我常常对这个问题深思远虑,认为一定有可以使他们保全自己的策略。因此未尝不责怪当时六国那班谋臣,他们对于祸患的考虑太粗疏,谋求利益的眼光太短浅了,而且不能明察天下的形势啊!

秦王与诸侯争夺天下的地区,并不在齐、楚、燕、赵,而是在韩、魏的区域;诸侯与秦国争夺天下的地区,也不是在齐、楚、燕、赵,而是在韩、魏的区域。对秦国来说,韩、魏的存在就好比人有心腹之患。韩、魏两国阻塞着秦国的往来要冲,掩护着殽山以东的各诸侯国,所以天下最重要的地区,没有比得上韩、魏两国了。

“原文”

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韩,商鞅用于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而范雎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见矣!秦之用兵于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于前,而韩、魏乘之于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耶?委区区之韩、魏,以当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韩、魏折而入于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

“译文”

从前范雎在秦国受到重用时,就建议收服韩国;商鞅在秦国受到重用时,又建议收服魏国。秦昭王没有得到韩、魏的归顺,就出兵攻打齐国的刚、寿地区,范雎把这看作是值得担忧的事情。那么秦国所顾忌的是什么,就可以看得清楚了。秦国对燕、赵两国用兵,对它说来是危险的事。因为越过韩国、穿过魏国去进攻另一国的国都,前面将遇到燕、赵的抵抗,而韩、魏又会乘机从背后打来,这是危险的用兵之道。然而秦国进攻燕国、赵国时,不曾担心韩、魏会从后面袭击,这是因为韩、魏都已归附了秦国的缘故。韩国、魏国是各诸侯国的屏障,却让秦国军队能够往来其间,这难道是明了天下的形势吗?放弃小小的韩、魏,让它们去抵挡如狼似虎的秦国,它们怎能不屈服并投入秦国的怀抱呢?韩、魏两国既已屈服而归附了秦国,然后秦国的军队就能够无所阻挡地向东方各诸侯国用兵,从而使各国都受到这件事的祸害了。

“原文”

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完于其间矣。以四方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

“译文”

韩国和魏国不能独自抵挡秦国,然而天下的诸侯却又要凭借韩、魏来掩护自己不受西方的侵略,因此,不如加强和韩、魏的团结,从而抵制秦国。秦国军队不敢越过韩、魏来觊觎齐、楚、燕、赵四国,那么,齐、楚、燕、赵四国就能凭借这种形势使自己得以保全了。由四个没有战争的国家,来支持面对强敌的韩、魏,使韩、魏没有东顾之忧,而为天下的诸侯挺身而出,抵御秦兵。由韩、魏两国对付秦国,而另外四国在后方休养生息,并且暗中帮助解决韩、魏的急难,像这样就可以用来应付一切,那个秦国还能做什么呢?不知道出此策略,却贪图边界上的微小利益,背弃、破坏盟约,以至于自相残杀。秦国的大军尚未出动,而天下的诸侯已经把自己搞得困顿不堪了。致使秦人得以钻了他们的空子,攻取他们的国家,能不令人悲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