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王朝间的对话:朝鲜领选使天津来往日记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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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阴晴史》导读上卷(2)

“二十三日,差冬享大祭祭官。请 者又纷然,添一苦矣。自上有工徒添选之命,中人子弟三十余人、年三十以下者付之领选使,使之自择。余无藻(通“早“字。笔者)鉴,一时骤看,难别才否。但遍问自愿与否。其中自愿者为六人。使书记录上。“(〔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3页)

原书上有注解曰:“工徒选拔“。

“冬享“是冬季的祭祀活动。

“请 者“即“请谒者“,是请求拜见的人。

“书记“是指记录的人。跟随金允植的书记叫高永喆。也是一个学徒。

金允植选择工徒,根本就谈不上选拔。与李鸿章在天津选水师学堂的学员一样,金允植面对的是不理解、不信任与不放心。金允植所带领的留学生,自己不需要掏学费,路费与住宿、伙食等都是朝廷发给。尽管如此,来的三十人中,自愿去留学的只有六个人。金允植不是不知道三十岁的人很难学习新技术,他别无选择。

“二十四日,发送路文至义州。十六日排站。“(〔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3页)

这里的“路文“是使臣发出的在本国内通知沿途驿站的公文。“排站“是安排、准备好驿站。

“二十五日,天气连日温和。晓赴阙,坤殿诞辰问安。今日加选工徒十一人。皆来见而去。前后被选合为二十八人。又有从事官依书状例之教。昨日,四兄主率小眷,搬移于谏洞金监役养铉之家。今日始结束行具。余则终日以宾客酬接之扰,不得照检。一任千驹及景有、永叔、金汉成而已。

夜诣阙,参观临誓戒班,(此处当缺一“以“字。笔者)余尚带吏议故也。“(〔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3页)

原书上有注曰:“工徒加选“。

原文“千驹“即金允植长子金裕曾。

今天是闵妃(即后来的明成皇后。笔者)的生日。《高宗实录》里,这一天没有记载。倒是在高宗元年的介绍里说“后 孝慈元圣正化合天洪功诚德明成太皇后闵氏,赠领议政、骊城府院君致禄女,辛亥九月二十五日丁丑诞降。丙寅册封王妃。乙未八月二十日戊子,升遐于景福宫之坤宁閤,春秋四十五。光武元年十月十二日追封皇后。““又有从事官依书状例之教“是说,高宗又下指示,从事官享受书状官的待遇。依照朝鲜王朝的惯例,每次派到中国的使节有“三使“:正使、副使、书状官。但是金允植是“领选使“,是不到北京去觐见皇帝的使节。其他去中国的使节,例如“进香使“,其正使、副使分别是判书和参判。金允植自己仅仅是刚刚提升的参议。他没有副使。在等级森严的朝鲜王朝,从事官在沿途的待遇就成了问题。

这里的“四兄主“当是指金允植叔父之子、他的四堂兄。金允植自小父母双亡,是其叔父与婶母养大的。

“吏议“就是“吏曹参议“。

说起来,金允植还是一个苦命的人。他自己交代说:“允生八岁壬寅,而遭风树之痛。两秭一弟相依为命。癸酉春,相率就依于先叔父。叔父母抚育恩甚,至秭弟遂与之相忘。“(〔韩〕金允植《云养集》卷二)

但他毕竟是生活于封建士大夫的环境里。养尊处优而早登仕途。金允植也很为自己的家庭出身而自豪。他的《省归海州罗峙洞先墓,夜与诸宗数百人会于丙舍作》一诗写道:

吾宗根深厚,先祖有余庆。

居此二连乡,贤孝世笃行。

云仍千百人,枝叶何其盛!

荣悴虽不同,灌培各遂性。

(〔韩〕金允植《云养集》卷三)

金允植《云养集》卷一里收录了他的“健斋集“。其下有自注说:“乙丑十二月,余拜健寝郎。戊辰春递归。此其入值时作“。也就是说,本来没有任何功名的金允植,就因为自己的家庭出身而被选为“健寝郎“,在他三十岁的时候,就进入了上层社会。

而现在,金允植还没有动身,就已经是吏曹参议了。

“二十六日,早饭后,诣阙下直肃拜。有留待之命。来待于政院。有政命,参判朴齐宽承牌入来。又有明日到记令。左副令宋秉瑞承命出泮宫,收夕食堂以还。

左令金声根与从事官尹泰骏致明为男妹间。鼎坐叙别。

至向暮时,司谒传命,有领选使先为私觌之教。随司谒以入,至閤门立待良久。司谒不出,少憩于武监统长房。统长姜世兴来见,即谏洞邻居人也。少顷有召入之命,请兴福堂入侍。左右无人,东宫陪侍。上命近坐。天颜温粹,酬酢如响。以学造事处分纤悉,且念远行久客之苦,慰谕备至。至询子女年纪、婚娶谁家。且令仰瞻龙颜,恩意隆渥。不胜惶恐感泣之至。

及辞退,有使臣入侍之命。复与从事官尹泰骏、官弁白乐伦同入。承旨金声根、注书俞镇圭入侍于兴福轩。上命进前。奖诩慰谕鼎重。皆俯伏称谢。更命仰瞻天颜暨东宫睿表。跪受咨文而出。至阶下,复召贱臣,申谕学造事,宜退还政院。赐馔及药物。祗受,出南门外朴监牧官家留宿。

夜己(当为“已“字。笔者)深矣。闻送饯于慕华馆、弘济院者,皆迫暮虚还。洪判书钟轩(今年冬至上使。原注)、李参判承纯来别而去。向晓时,千驹、景有、永叔、士穆诸人出来。尹元克氏来别。“(〔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3~4页)

原书上有注曰:“从事官尹泰骏““高宗面谒告别““南门外宿泊“。

原书把“又有明日到记令“断句为“又有明日到记、令……“显然不妥。如果下一句的头一字是“令“,则下面的“承命“就无法解释。“到记“是开科取士。见金允植本年十月初六日记录。“泮宫“本来是古代天子或者诸侯举行宴会或作为学宫的宫殿。这里的意思,是左副令宋秉瑞接受指派,去安排晚上的吃饭场所并回来报告。“为男妹间“是说尹泰骏是左令金声根的妹夫。兄妹与尹泰骏话别。

尹泰骏(1839~1884),字稚命,号石汀,祖籍坡平。曾作过县令。在此次中国之行里,他的职务是“从事官“。在天津居住期间,朝鲜发生兵变,尹泰骏率部分留学生先期回国。1882年增广试丙科及第,被高宗提升为军国事务衙门参议,后升为协办(相当于三品的参判)。在朝鲜的洋务活动中,尹泰骏分别任机器局总办、交涉通商事务协办,又出任左营监督。1884年12月4日,洪英植、金玉均等制造邮政局纵火的“甲申政变“,尹泰骏被杀。著有《馨香录》。

这里的“学造“一语在后面还要反复出现。它的意思是“学习器械制造“。

朝鲜王朝专门设有内医院、尚衣院、司仆寺、内资寺、内赡寺、礼宾寺、济用监、内侍院等机构,负责内廷供奉。原文里的“司谒“就属内侍院。

值得注意的是,金允植这里用了“天颜““龙颜“等字眼。这些文字对于熟悉礼节的金允植来说有特殊的含义。长期以来,朝鲜与中国建立的藩属朝贡关系使得朝鲜文人不称其大王为“陛下“,而只称“殿下“。即使是高宗自己,在其于1897年祭祀天地之前也从不以“天子“自居。由此种文字,可以知道,中国礼法对朝鲜文人的节制随着中国实力的削弱而大大减弱了。金允植的这些文字自身,就是在与中国对话,与朝鲜王朝固守的封建礼法对话。

此次中国天津之行,对于金允植来说,是不轻松的旅行。其《奉使宿南门外发行示同行诸君子》写道:

一出都门意绪悠,萧萧鸣马倚征 。

君恩似海身还小,王事如山梦亦愁。

契阔异乡将隔岁,登临此日况逢秋。

远游尽是男儿事,却愧西风吹白头。

(〔韩〕金允植《云养集·卷三》)

“二十七日,早发至弘济院。汉山、石樵、巴江、素山(李应镇。原注)、听水、经香(韩章锡。原注)、锦陵尉兄弟(朴泳教、泳孝。原注)来别。昨日至暮苦待。仍留山寺而就别也。

发行至高阳中火。本官高勋在京。夫马差使员桃源察访来见。归云从兄主、安岳校理昌大,昨日来宿于此。就别,伯从兄主以脚气不能出门,尤切怅黯。金汉成、寿南亦来宿而谢去。金永叔亦于此辞别。

夜宿坡州。本官沈宜弘入见。今日行八十里。“(〔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4页)

原书上有注曰:“坡州泊。“

弘济院在朝鲜太祖年间本是一个社会事业机构,后来演变为专门接待往来使节和官员的“驿院“。现今首尔(汉城)市西大门区还有“弘济“这个地方。金允植出使时,弘济院已成了一个专门的驿站。与之相衔接的其他驿站是“芦原驿““青坡驿““普济院““犁泰院““箭串院“。

高阳现为韩国首都首尔(汉城市)附近的一个小城市。

金允植的中国之行自今天正式开始。这一天是朝鲜高宗十八年辛巳(中国清光绪七年)九月二十七日(公元1881年11月18日)。

“本官“就是本地的负责官员。

“归云从兄主“即金允植叔父之子金晚植。

“伯从兄主以脚气不能出门“的意思是,叔父之长子金元植因为脚气病发作,不能出门。

“二十八日,早发。中路遇雨。至长湍中火。本官李寅晚入见。

夜宿松都。松留在京。经历李在明、中军任百殷入见。金泽荣、金知事永奎、金炘、宗人金东浩之子来见。泽荣赠酱饼五百圆、《初庵集》七册、《崧岳集》二册。永奎赠人参一斤、尾参一斤。今日行八十里。“(〔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4~5页)

原书上有注曰:“金泽荣“。

“松都“就是今天的开城。在今板门店西北。属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松留“是松都留守。“经历“与“中军“都是军队里的官衔。分别是三四品衔。

“中火“的意思是吃午饭。

朝鲜王朝的武装机构有五军营、内三厅、训练院、世子翊卫司、扈卫厅、捕盗厅、镇抚营、管理营、龙虎营等。其首长称大将、中军、使等。为了控制军队,王朝规定兵将分离,军无定将、将无定卒。武官外职有兵马节度使、三道水军统御使(均为从二品)、兵马与水军节制使、兵马虞侯、水军虞侯、兵马与水军佥节制使、兵马与水军同佥节制使、兵马万户、水军万户等品级。朝廷外派的官职有观察使、中军、察访等。入见金允植的任百殷,就是朝廷派出来的武官。

金泽荣与金允植是莫逆之交。金泽荣是著名的朝鲜爱国诗人。(可参见《半岛唐风:朝鲜作家与中国文化》,第407~409页,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二十九日,风寒如成冬。千驹、景有、 人金养铉自此辞去。使之更留一日。观松京古迹而还。为金沧江作东道主。自此吾行中,伴倘朴泳钰、医员柳钟翕、好(奴。原注)子顺得、郑仁石而已。又有尹世昌,随至义州者也。

出青石洞,金川中火。本官沈冕周入见。夫马都差使员、平山府使任永准来见。此行系是创有也。领选使依上使例,从事官依书状例,官弁亦有路文。而不知何例。列邑举行,多有葛藤。且干粮厅,初不磨炼。而列邑认以上使例,干粮厅所入,依例来纳。故发甘勿施。

夜宿平山,本官入见。都差使员之行,姑令落后。分院金大丰自宁边还来见,明日向京云。今日行一百里。

自青石关,海西营吏郑时衡、舆圻营营吏交代。“(〔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5页)

原书上有注曰:“领选使待遇问题““平山宿泊“。

金允植所经过的“金川“和“平山“至今还是南北朝鲜的交通要冲。 “人“是随从副官。依唐制,节度使、大使、副使属官皆有人。可参见明人方以智《通雅·官制》。在金允植九月二十四日的记录里,“金养铉“出现过,其职务是“监役“。“松京古迹“是指高丽王朝所留下的遗迹。开城乃高丽王朝首都。“金沧江“就是金泽荣。“伴倘“当为“伴当“,旧指陪同主人出门的仆从,后也泛指同伴。金允植的伴倘朴泳钰是其外甥。见原书第24页(十一月二十三日记录)。“官弁“是随从武官。

金允植的奴子顺得,本姓李。

“三十日,风寒。早起发行。葱秀中火。瑞兴宿所。本官金清镇入见。即石樵丈季氏也。

夜观妓舞。见圻营行关于列邑:因机务一时公事,今番使行,一依节别使例。干粮路需,如例收捧云云。

既有朝令,有难置之。故更关列邑,以来纳之意,使书记高永喆主管,本官尽遗馔需诸种。今日行八十里,拨便付京书。“(〔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5页)

原书上有注曰:“瑞兴泊““妓舞“。

金清镇是金允植的老朋友石樵金翊镇的弟弟。

“瑞兴“地名至今未改。其附近有瑞兴湖。金允植来到的时候,该处的地方官金清镇与石樵金翊镇是亲兄弟。“见圻营行关于列邑“的意思是,见到了舆圻营为了此次出使向各个地方发出的关文。该关文的大意是,朝廷由于紧急公务派出使节。此次出使,完全依照“节别使“(例如朝鲜派出的冬至使)规格接待。请按照惯例,各地照常送来干粮与路上必需品。金允植很意外,但又不好拒绝。于是关照沿途各地,凡是送来的物品,都看作是馈赠。并令书记官叮嘱各地官员,馈赠必须还礼。

“拨便“是趁递送人员来往的机会。“付京书“是给京城发出了信件。金允植建议朝廷改变沿途送礼的习惯。

朝鲜文人鱼允中《西征记》的记载显示,金允植的意见已经得到了高宗的重视。在金允植之后,鱼允中等出使的使臣已不要沿途各地送粮送饭了。鱼允中随金允植之后也到了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