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门声,王榛榛急忙躲进了帐子。马琳开门一看,是区青云,知道他是来请自己下楼的,赶紧走出去关上了门。
马琳跟着区青云来进客厅,看见堂上坐着一个中年美男子,那人面如满月,长眉凤目,鼻如悬胆,胸前一把时时拂动的胡须,黢黑油亮,身上穿着皂青色的滚边的长衫,上绣着几团五彩斑斓的狮子头ju花,脚上穿着厚实的鹿皮靴子,肩上披着一件貂皮袄子。马琳见他风liu儒雅,满身的书卷气,怎么看也不象个武人,倒似个宣和院的画师。再看两边,站着两列黑衣大汉,其中有三个他认识,都站在主人左右,看上去地位极高。
见他来了,区镇海说:“来人,上茶!”马琳暗想:“这个人就是被师父被赶出门的弟子了,赶出门的弟子,师父懒得说想必是觉得丢脸,让师父觉得丢脸的弟子,八成是品行不端了,难到他也窥觑自己的天龙剑?”他想象不出这个人究竟是怎么个“不端”,只觉得天龙剑在自己家里,似乎是大大的不妙,至少现在已经有两个可怕的人在打那把剑的主意。
此刻,他才觉得自己真的钻进狼窝里了!
“你就是那个神通广大的马英杰吗?”区镇海说:“听说你三言两语就让皇上罢了蔡京的相位,可是真的?”马琳难为情地说:“你还是叫我马琳吧,那个名字好别扭!我那天是运气好!其实皇上这个人也挺好的,只是有点糊涂,又好风月,谁能陪他玩得高兴,他就那谁当朋友,高俅跟他踢球踢到了一块,他就顶替了我父亲作了太尉,我也只是投其所好,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而已!”
“看来,我儿要你办的事,你是成竹在胸了?”区镇海问。马琳打了哈哈说:“不敢说得那么圆满,不过以你的盖世武功要个苏州团练使的委任状嘛……还是没什么大问题。去年,我父亲还没有让皇上见识到王晨的武功,皇上就封了他一个三品骁骑将军,我没有我父亲那样的威望,可是要个四品官职,应该还是做得到。”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区镇海问。马琳想了想说:“因为我和青云兄同病相怜,我想帮他把那桩他不乐意的婚事退掉!”
“就为了这个吗?”他又问:“你以为我会相信?”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拉,”马琳使劲转了转脑筋,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说:“实不相瞒,当今朝廷那六个人跟我父亲斗得不可开交,他们网罗了一个奇人,气焰嚣张得很,我想借助您的盖世武功帮我父亲,恰好又和青云兄结识了,所以……”
“看不出,你倒是个孝子,还知道帮父亲网罗人才!”他说完看了一眼儿子,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他的话是另有所指。马琳暗叫一声:“惭愧!我可没有你的儿子好!”
过了一会,区镇海又说:“我和王晨不同,你可知道?”马琳脑子里立即转了三道弯:一道是区青云所说的案底;一道是王榛榛所说的师门弃徒;一道是师父的临终遗言。最后他又反复回味了“和王晨不同”这五个字的含义,说:“阁下武功盖世,德才无双,想必当年做得都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替天行道的善事!”
这一席马屁话正好拍中了地方,引得满堂喝彩,区镇海也得意的说:“武功盖世不敢当,至少我就败过一次,至于‘大快人心的好事,替天行道的善事’做得倒不少,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死在我手里的匪类没有一万,也有三千。这么多年修心养性,手还真有点痒了!”
马琳听了骇然失色,张着嘴瞪了他半晌方说:“杀得好!杀得好!”暗地里却在想:难怪师父不要他!转念又一想:他这般凶霸如果想要夺天龙剑,岂不是要把我的性命一并夺了去,我可不能轻举妄动。
区镇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佛祖有云:以暴易暴,以杀止杀,除恶务尽。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普渡众生,何况那些匪类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你软弱,他就欺你;你比他强,他就软着求你;你放过了他,他就加倍的欺凌弱小。我就是熟知他们的秉性,所以凡被我遇上的,一个也不会放过。师父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糊里糊涂的听信了那些小人的谗言,把我逐出了师门不算,还挑出个王晨跟我作对,直到硬把我撵到关外,他去才觉得耳根清净。”
马琳听了越发坐立不安,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在试探自己。突然他苦笑了一声,又指着站在两边的弟子说:“只有他们才明白我是对的。因为他们都是我从匪窝里救出来的孤儿,身世和……乞儿一样可怜。我把他们养大,他们也知恩图报,十多年来陪着我一起流浪关外。如今师父去世了,我才又带着他们回归故国!今天我也不怕丢脸了,你如果能帮我弄个委任状,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马琳听到这里,不由地长嘘了一口气,说:“这样吧,我先去刑部看看你的案底,明天再答复!”区镇海微微一笑说:“也好!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人,你尽管说就是,我自有办法叫他们听话!”马琳心头一震,赶紧作出一副畏惧的样子告辞了。
百十条命案,死者或为剪径贼,或为绿林大盗,或为一方恶霸,或为劣绅,还有十几个死者是一窝人贩子;另有一户牙行死了三个牙婆,失踪了三十个犯官家属。不过都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是他所为,仅仅是当地官员圈定的第一嫌疑犯,但是又无法拘他来审问。
据马琳自己的猜测多半是因为血案现场的人都死光了,捕快也怕他,再说死的人也活该,没有人愿意指证他,故而凡是他做的案子,一慨不了了之。
看到最后一个案子,他觉得非常不妙,上面写着一个传说:在宣和三年七月二十一日,扬州瘦西湖边发现了十三具尸首,死者都是江南各地有名的武人,有剑客,有刀客,有镖师,有武馆的武师,还有两个是和尚,其中最知名的一个死者是扬洲剑湖山庄的庄主李兴,传说这十三个人生前曾经联名向区镇海下挑战书,结果挑战书的日期还没有到,这十三个人就在这一夜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扬州知州猜测是他所杀,但又无人作证,遂成了悬案。
马琳看了大伤脑筋,想必就是这一个案子惹恼了师父,挑了王晨出头赶他出宋国。自己倘若把他弄回来,也不知道以后又会惹出多少人命官司,闹不好还会把自己连带进去;倘若不做这件事,他势必会让儿子娶自己的意中人。想来想去,他觉得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因为怕麻烦,就这么听天由命让榛榛嫁给他儿子,否则自己就太窝囊了!
当晚,他又找到刑部里一个年岁大的名捕姚宽,快打听情况。姚宽一听区镇海的名字,马上就闭上了嘴,还对他说:“那是个天煞星!你最好别跟他打交道。”马琳再问他都有什么恶行,姚宽只是摇头,又说:“大慨是他杀的恶人太多了,有些人可能不该死,偶尔也有被他冤杀的,他的朋友又少,沾染了太多仇人,惹得黑白两道都恨他,最后闹得自己灰头土脸被赶出了国。”
弄清了情况,马琳觉得为难了,有了陈督阵的前车之鉴,父亲是万万不会重用此人的,自己得另想办法才行。他辗转了一夜,忽然想起东南太湖水域有方腊余孽作乱,朝廷屡次围剿,也无法肃清,倘若用区家的人去对付太湖水寇,倒是一个以毒攻毒的良策。
次日,他兴冲冲来到枢秘院找父亲,马昭捻着胡须一边听他讲一边想:他浪荡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脑子在想正经事,清剿方腊的时候,朝廷损失惨重,江南兵力一直就吃紧,眼下又是用人之际,正好用得上区家这样的人。以毒攻毒,总好过让他们无法无天地乱杀人,再者有个官职约束,或许他们会走正道。于是就点了点头,替他拟了份奏章。
马琳见父亲同意了,喜得抓耳挠腮,当天下午就进了宫,找到皇上要把奏章送了上去。
皇上正在御书房和宣和院的画师米芾一起研究一幅燕文贵作的《七夕夜市图》,见他来了就叫他一块看。马琳低头一看,这幅画铺开来占去了数方案几子,画面壮观,备为精致。画中美女如云,香车盈市,把一个繁华热闹的“七夕夜市”描摹得淋漓尽致。马琳不由赞叹道:“好一只妙笔!真是罗绮满街!画得真好!”
“画得好吧!这可是燕文贵花了几年的功夫作出来的。”皇上笑着说。
马琳见龙心正悦,就说:“不如皇上也教我画画吧,我也学着画几个美人给您看看!”皇上咦了一声说:“你也想学这个!你父亲成日就在朕的面前,刮噪朕沉迷绘画,荒废了军国大事,你不怕他也说你荒费了功课?”
“这个皇上就请放心好了,我师父就曾经说过学画和学剑是一脉相通的,他还要我有机会学学书法绘画,有助于提高剑术造诣。所以他不会说什么的。”皇上信以为真说:“那好吧!朕就收下你这个学生!”
在一旁观看的米芾连忙笑着说:“恭喜!恭喜!恭喜陛下收了一个聪明的弟子!武威大将军天资颖悟,又有天下第一名师教导,他日青出于蓝……”米芾说到这里又觉不妥,青出于蓝那不就把皇上比下去了,正不知如何圆场,徽宗帝赵佶说:“青出于蓝才好,倘若比我还差劲就不配作我的弟子了!”
马琳急忙说:“一定!一定!”心里却在犯难,不知道过几年自己还画不好,皇上会不会杀自己的头?
当天下午,他就在御书房认认真真学了两个时辰的画,学着学着,他就觉得绘画还真和剑术有关联,说一脉相通也不为过。赵佶见他学得认真,几个美人的脸蛋虽然描得不够精致端方,但是衣裙罗带的线条倒缕得极妙。米芾还附和说:“他画的罗带,大有唐代大画家吴道子的“吴带当风”的神韵!这都是陛下教的得法。”赵佶听了,一时得意,龙颜更悦,夸赞道:“有灵气!李嵇说你是块良才美玉,还真没有说错!”
马琳问:“陛下,李大人还说了什么?”赵佶说:“他说你文武全才,是个难得的人才,杀头太可惜了,应当好好栽培。朕幸亏听了他的话,以后朕就栽培你跟着朕学画好了。”马琳这才醒悟先前自己能逃过杀头罪,全是李嵇和八贤王在皇上面前周旋,不禁打心眼里感激涕零。
这时,太监总管走了上来说:“陛下,晚膳时间到了。请陛下用膳吧。”赵佶今天高兴,不想让他们走,又赐他们一块进膳。席间,马琳倒还按捺得住,米芾就有点受宠若惊,激动得连筷子都在抖动。
趁着皇上高兴,马琳拿出了举荐的奏折。皇上很给他面子,听了他的陈述,只问了他一句什么名字?什么什么官职,就大笔一勾批了。
这件事办得太顺利了,顺利得连马琳自己都有点不相信。当晚他把经过说给王榛榛听,王榛榛以为他是诓自己高兴,只笑了笑。至拂晓见他还睁着眼睛,才疑惑真有其事。
第三天,他拿到了兵部签发委任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的确是有天子的御批大印,心里头有了着落,暗道:“这个皇上还真好糊弄!难怪连童贯高俅这样的庸才也能窃局高位,以后我得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替我老爷子好好出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