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琳搭乘的船是一艘通往扬州的商船,船主朱和是扬州人氏,长年往来于大运河上,从江南贩丝绸入京,又从京城贩卖古董首饰等货物回乡,这一天的黎明时分,他的船满载着货物离开了东水门的码头,之所以选在黎明起航,是出于安全考虑,因为行至天黑时就可以在杞县码头靠岸,那是个大县城,少有盗贼。
但是他的精心安排被一个意外跳上船的剑客打乱了。看见他如飞燕穿云掠水一般越过两丈宽的水面落在自己眼前的一刹那间,朱和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人乃盗贼也!”不过这个有盗贼举止的剑客没有立即打劫他,而是捧出了十两银子要求搭船去扬州,朱和心惊胆战哪里敢接,便说了一个天价想打发他下船。孰料那人一口就答应了,又掏了四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扔给了朱和,就踏进了东厢船舱。朱和非常生气,因为那是自己睡的舱房,他居然雀巢鸠占踞为了己有,五十两银子够他一个光棍汉从扬州来回四五趟了,白扔给自己八成是盯上自己的货物。
马琳自诩风liu倜傥,哪里会想到对方将他当作贼人堤防,他想的就是:既然自己多出了四倍的船钱,就应当享受到四倍于常人的优质服务。于是乎他把人家的船当作了自己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稍不如意就把人家的仆人训得狗血淋头,即使对他们的主人,他也照样呼来喝去,是以船家上上下下莫不近而远之,每每听到他的叫骂声就如同听到了饿鬼索命声。
行了三天水路,经过七八次惊扰后,朱和渐渐放下了心,寻思:“原来这厮不是强梁贼盗,瞧他一无行李,二无家室,多半是个败光了家产的败家子,急巴巴地跳上我的船,大概是开罪了什么人,倘若躲避官府那可就麻烦了,我可不能被他缠进是非里。”
这一天的下午,船行到了一个叫祁县的县城码头,朱和想出了一个主意对马琳说:“今天咱们就在这里泊船,我要去会一个相好的粉头,小兄弟要不陪我一块去玩玩?”
听到粉头马琳有一点心痒,含含糊糊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去!”朱和感到非常意外心想:“奇怪,怎么这个败家子还会害臊?不如我再诓他去赌钱,瞧他上不上钩?”遂又撺掇说:“这城里虽然小却有个赌场热闹得很,不如我们俩一起去碰碰运气。”这一次马琳没有拒绝,半推半就被他拉下了船,随后他又却不过同伴的热情被拉到了娼家。
这是一家兼营**业的小酒馆,门口的飘扬漫卷的酒旗下面歪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妓,她正在和几个看似熟客的过路人打情骂俏。朱和远远望见了那个老妓立刻就热络地对马琳说:“那个就是湄儿姑娘,别看她现在老了,十年前她可是这里的万人迷,我头一次和她好的时候她还是清倌人呢,.....”马琳听了他肉麻的晕段子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自思:从前见到的妓女无不是花容月貌的上厅行首,没有想过她们老了会是啥样子,眼前这个寒碜的老湄儿姑娘难道就是她们的未来......他不敢想了,也不想再往前走了,就跟朱和说:“我明天早上自己回去,你一个人去吧!”
朱和见他掉头走了正中下怀,高兴地找到老相好,给了她一锭碎银子然后又叮嘱了一番圆谎话便急匆匆回了船,扬帆远去。
在小县城的赌场里厮混了一宿马琳输掉了不少钱,大概是很久没摸色子手生的缘故,离开时他的钱袋已经空了。不料屋漏偏逢大雨,回到码头他才发现自己搭乘的商船早在昨晚就开走了。白花了几倍的冤枉钱只走了十分之一路程,还输了一宿的钱,这个亏可吃得不小。他憋了一肚子的火坐在码头上,看着江上过往的船只,盘算着如何找到朱和算帐。想了半天,他也没有想出个主意来,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要找艘快船去追人,办法大概只有两个:一个是打劫,一个是偷渡。前者非君子所为,后者乃梁上君子所为,他决定作一回梁上君子。
不过马琳似乎天生注定作不了小人物,人家一瞧他穿得人模狗样,长相也风liu倜傥,照面就称呼他:“相公,请......”连饭馆拉客的伙计都抢着要拉他住店。他走到哪里都显得扎眼,别说偷渡,只要一挨近船边,就立刻有船家迎上来问话,几次被请上了船又因为没钱被人家三番两次请了下来。最后一次被请下船时,那老板还热心地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可惜那艘货船只往北方走,不然马琳可能会留在船上屈就作一个月的船夫!
怎么办呢?
这时,一只驶近的快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只船并不大,约莫容得下十来个人吃住,两边的船工却出奇的多,左右各挤了八个船工,吆喝着挥着桨拼命地划,似在追赶者什么人。甲板上站着几个闲人,其中一个人似乎身份不凡,正朝着另外几人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他身上穿着一袭黑色儒服,肩上披着一领披风随着江风猎猎飞舞。
他们的后面还跟着一只商船,这只商船颇为眼熟。马琳看了一会认出那船就是自己搭乘过的商船。那道是朱和良心发现回来接自己?如果是这样也未免太滑稽了!
过了一会,船更近了,马琳瞧清快艇上那个着黑披风的人竟是区镇海!他的脚边还蹲着一个人,正不停地东张西望,他仰脖的一瞬间马琳已经认出他是朱和!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难道......”他当即吓了一跳,象只受惊的兔子逃离了码头。
此刻刚日上三竿,正是码头上最繁忙的时候,船上的人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一晃眼的工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待上了岸哪里还寻得到踪迹。疑惑之余纷纷质问朱和,朱和也不知道马琳的下落,带着一伙凶神恶煞找遍了县城的大小赌场,最后又寻回了码头边方才打听到了马琳的下落。
不过很快他们就道听途说的消息弄糊涂了:一会有人说看见那个年轻人上了一艘去扬州的船,一会又有人说看见那个小伙子上了一艘去洛阳的货船,还有人说是看见一个相公模样的人下了船上了岸坐着轿子走了,最可笑的是还有人说他住进了城里的客店.....忙活了一天,姜武身上的银子花去了不少,赵九江的嘴皮磨破了,也没打听到马琳的确切下落。
朱和见日头将西再不脱身只怕身家性命不保,就悄悄地溜上了自己的船,想要开船走人。众人憋了一肚子火早将一堆烂帐算在了他的头上,见他偷偷溜了,连忙追上去夺了船将之打了个半死。朱和不知自己死到临头还惦记一船的古董财货,吐着血求饶说:“各位好汉,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他自己有腿要下船,哪里能怪我?求您高抬.....”
“放屁!”赵九江打断他的话说:“你还敢糊弄我们!他要是自己下的船,为何还要四处找寻去扬洲的客船?分明是你这厮想白骗他船钱,将他诓下了船才会误了我们的大事!”朱和见被他识破用心,只得如实招了然后哆嗦着求饶。姜武一脚将他踹倒,回头对主人说:“依我看不如就把他扔进了河里喂王八拉倒,省得浪费了一船的财货!“区镇海刚要点头,他的儿子抢先说:“那怎么能行?给他一根木桨放他一条生路!”姜武不敢不从拾了一根木桨塞在朱和手里将他推进了涡河。
“妇人之仁!”区镇海不屑说:“你以为他会感激你吗?他会负着仇恨一边诅咒你的子子孙孙活一辈子,你明白吗?与其自己一辈子遭人骂,还不如送他去死!”
“难道杀了他就不会招人诅咒了吗?”区青云反问道:“父亲,我们不是要一统江湖作绿林霸主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要想在霸主的位子上坐得长久光靠您的武力是远远不够的!”
区镇海一时语塞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盗亦有道!’我们是造了反的草寇,要生存下去还得在黑道上树起替天行道的旗帜。我们不仅要让绿林好汉们畏惧您的武功,还得要他们信服我们所奉行的道义,心甘情愿地服从我们,这样我们区家才能永霸江湖!”
区镇海莞尔笑问:“那么你所标榜的强盗道义又是什么呢?”
“越货不杀人,劫财不劫色!”
众人哈哈大笑,区青云大吼一声:“不许笑!”众人见他恼了便止住笑反问他:“这样有什么区别?人家还不是当咱们是强盗贼寇?”
“你们听我说:我们越货劫财不是因为我们喜欢作强盗,是因为我们被奸贼陷害剥夺了作正当营生的权利,我们要活下去就只能干黑吃黑的无本买卖!但是我们自甘下流做伤天害理的勾当,父亲,这么多年你所有的作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只是把你的喜好立成规矩,不是吗?”
区镇海不可置否说:“也好!既然你喜欢立这条规矩我也不反对,以后这些事琐碎的事就交给你去办吧!现在你打算去哪里呢?”
“去扬州。”
“为什么要去扬州呢?马琳要是想去扬州就不会下船了,他下了船就说明他已经改变了路线,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扬州呢?”
“父亲,你好好想想:从汴京过往的船多如繁星,为何他独要去扬州呢?扬州又有什么人值得他去投靠呢?”
“问得好!他是想去投靠我的仇人,不对,他是想纠集我过去的仇人合伙对付我!那正好咱们顺风顺水先去把李潇这小子锄掉,去了这块心病我们才能扬威江南!”赵九江连忙说:“我们大家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他们一定在和官兵争打不休,主人还是坐镇太湖较为稳妥,李潇的事就不劳主人出马了,让我们几个去就行了!”区镇海点头说:“那好咱们就分头走,我乘快船回太湖,你们去收拾李潇,如果发现了马琳的行踪立即报知我!”四个人连忙答应分船离去。
水面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一根漂浮的木桨载着遍体鳞伤的朱和,接着一个好心的渔夫把水淋淋的朱和捞上了岸,也许是他上辈子欠了马家的债,今生要拿全副家当替马琳消灾,从此朱和就沦落于杞县街头作了一介乞丐,几日后老湄儿姑娘偶然在大街上撞见了他,一时心软念及旧情收留他作了自己家的酒保,不久这位精明能干的朱酒保又发迹升格成了小酒店的老板,与从了良的老妓结作了柴米夫妻。洞房火烛之夜,朱和唏嘘不已,从前何曾会想到与自己白头偕老了此一生的枕边人回是她.......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