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摆满了桌子,远看人影绰绰走近一听却出奇的安静,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吃着东西,即使有人说话也是低声耳语,偶尔传来几声咳嗽。
“奇怪为什么这么安静?”马琳好奇地探头望里看,见七八张桌子已经摆满了菜肴,他再仔细一看,发现中间两席坐着的都是他的老熟人:区镇海父子坐了右首一桌;王晨和一个年轻男子共坐左边一桌,两个人神态严峻,那个年轻男子似乎对区家的人充满了敌意,死死地盯着对方,盯得眼珠都红了。中间几桌座上的客人以年长者居多,个个气宇非凡,有花白胡须的老翁,也有仪表堂堂的武师,仙风道骨者不乏其人;靠门边的客人多是年青人,坐满了门边上的三张桌子。马琳不敢大意急忙隐进了墙角黑暗处观望。
宴会早开始了,中间还有一张摆满菜肴的桌子没坐人,看情形是还有人没有到堂,他们大概是在等着什么人。看见有个人坐在王晨的身边马琳觉得非常碍眼,在他看来那个位置应该属于自己的,如今被这个人占了去,显然他和王晨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难道他是他新招赘的女婿?如果是这样那么榛榛又去哪里了呢?丫头说她多年不在家她会是去了什么地方呢?”
过了一会,王晨突然打破了沉默对区镇海说:‘你不是说把我女儿送回来吗?怎么还不见她的人来呢?‘
‘你别急!人会送来的!只是我将你的女儿送回来了你如何谢我呢?‘
‘你想我怎么谢你呢?是不是还想要我把这所庄园送给你呢?‘
尽管区青云一直觉得那场发生在一年前的决斗让自己赢得象一个被征服者,但是他要将李家势力连根拔除的战略意图还是实现了:李潇被王榛榛所救不得以带着老母亲妹投靠了王晨,由其掌控的漕帮势力随即在一夜之间瓦解分裂,投降的,隐匿的,出走的,顽抗的,一个个象没头的苍蝇乱散散各寻出路,区青云乘机接管了地盘,该杀的杀,该收的收,只余了几个忠心追随李家的余孽携家带口潜逃去了徐州,而王榛榛最终没逃出方大铭和姜武等人的车轮战,成了他的俘虏。不明真相的同道中人见他于一夜之间取走了李家几代经营的地盘,还仁慈地释放了人家的女眷,纷纷赞扬其仁德手段,一时间仰慕者、投奔者络绎不绝.此刻的区青云在扬州黑白两道可谓一忽百诺,风光不可一世,连他父亲从前创下的凶恶声名也被洗刷掉了大半。
所以王晨一得知他父子要来拜访自己,就认为他们意图在扩张势力范围拿他女儿作人质以换取更多的利益。然而事实则不如他所料,在和他作了十多年的敌人之后,区镇海甚至比王晨自己更了解王晨的为人,他知道那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故事情节绝对不会发生在王晨的身上,他也知道一个连结发妻子都会杀的人当然也不会轻易被亲情绊住手脚,他还知道自己手中人质的价值更多是在于维持他们之间表面的和平而并非是换取利益的筹码,在没有找到马琳的天龙剑之前,在没有足够的胜算之前他根本没作那等贪婪打算.故而他听完王晨话之后一边摇头一边哈哈笑着说:‘我今天什么东西也不要,我只要你王大侠的一句话。‘
‘什么话?‘
‘只要你答应不再插手我天龙门的事,我就把你女儿还给你……‘
王晨沉默了,当着众人的面他不想扮演一个绝情的父亲,但他更不想作一个妥协者。坐在他旁边的李潇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作些表现给师父看,就腾地站起来大义凛然地指着区青云说:‘你们这帮家伙究竟把我师姐怎么了?你要是敢伤她一根头发我就要你有来无回!”
区青云也站了起来,他非常鄙薄李潇的做作表演,潇洒地拿着一杯酒走到李潇面前揶揄着说:‘恭喜你了,又拜了一个师父!这一年来你为了报仇花了那么多心思搅得整个江南都不得安宁,我无话可说,可是你知道吗,我这一年来都在等你来救你的恩人,你为何不来救她呢?”
李潇立即羞得满脸紫涨说不出话来。马琳在窗外听得清楚,不由担心起了妻子的安危。
这时王晨忽然冷笑一声说:‘这个问题我来替他回答好了。”
区镇海说:“我也想听听你的解释,这一年来你的女儿一直在我家,你却不闻不问,我多次邀请你去扬州接人,你却不来,是为何?”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已经没有女儿了!你们如何处置她都和我无关!”
区镇海大吃一惊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想把她关多久就关多久了,?”
“正是如此!我什么也不会答应你!当然如果想把她留在这儿我也不反对!反正她的事我一概不会过问!‘
客厅里的人都停下了筷子,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最后区镇海替他们提出了令他们感到最诧异地问题:‘你怎么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要了!‘
王晨冷冷地看着门外说:‘众位不远千里而来我也不能叫你们太失望,今天我就向各位宣布一件事:我已经正式收李潇为弟子,他才是我王家刀的衣钵传人,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不是我的弟子传人!”说完他就站起身抱拳道:“各位请自便我就不奉陪了!”而后扔下一屋子客人拂袖而去。
他前脚转出了屏风,姜武和方大铭就押着泪眼婆娑的王榛榛踏进了门槛,众人这才知道他后来的话是说给自己的女儿听的。人们同情地看着王榛榛,不明白她父亲为什么会如此绝情,而最想不通的是区青云,在他看来通常只有那些为情私奔的女儿才会被父母赶出家门,可是她私奔的时候她父亲并没有赶她走,现在被马琳休出家门了,怎么却遭到了父亲的抛弃呢?
只有马琳能猜到其中的原由:“一定是为了我,一定是为了我,除了我,谁还能让她被父亲狠心地抛弃呢?”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马琳觉得自己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寸神经、每一个细胞都被抽动得酸酸涩涩的了!
屋子里还有一个觉得羞耻尴尬的人,他就是区镇海,王晨的一走了之不仅令他手足无措,还让他成了群雄眼里被讥笑的对象:倘若此刻他当着众多武林名宿的面再要把人质押回去自己又没面子;把人放了又不甘心,想翻脸动手吧,对方又不给他机会甩袖子走了,战亦不能,和亦不能,明知道这是王晨为救女儿使的断腕苦肉计,偏偏自己又奈何不得。
他和王晨对垒多年,自问武功丝毫不逊于王晨,却屡战屡败,且两次都败得不明不白,事后思索也不知所然,今日他方才悟出了原由:王晨是武将出生,心机深沉,尤善长于将兵法中的谋略用于格斗,而自己往往执著于简单的仇恨杀戮,倚仗手中锋利的宝剑去解决人生的一切问题,对人言不屑理会,对诡诈伎俩不屑使用,故而每每于紧要关头被对方以智取胜。即使遭遇今天的尴尬局面他也是如此应对,当着众多同道的面狠心使出了釜底抽薪的弃子绝招,把亲生女儿当破烂扔出了家门,这要换作旁人纵然想得出这样的计谋必定也说不出口,可他竟然斩钉截铁地说了做了,还撩下一摊子故旧知交一走了之,这份果决的魄力着实让人生畏!
‘父亲,.......我们回扬州的路途遥远....带着一个女子太不方便,不如...现在就把她放了吧!‘
区青云在说这句话之前的表情就已经向所以人表明了他自己是王榛榛的忠实同情者,现在张嘴说出来了之后益发引起了众人的联想。反倒是他父亲还沉浸在求和失利的懊恼中没瞧破他的私心,区镇海气呼呼地一摔筷子站起来答道:‘你自己看着办好了,问我作什么?‘说完了他拔脚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后悔自己不该来,估摸着斗计谋自己这辈子都赶不上对手,干脆追出去跟他一决高下,省得让武林同道笑话自己胆小。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瞥见墙角黑暗处瑟瑟缩缩站着一个人便张嘴大喝一声:‘什么人?贼头贼脑的?出来!‘
他一声断喝几乎要把马琳吓死,他本能地去抽佩剑,剑还没摸到反把一盘子酒肉菜肴摔了个稀里哗啦。区镇海以为暗里站着的是个端菜的仆人便收回了目光去追王晨,马琳暗叫一声侥幸背过身装作是收拾酒壶偷看大厅里的动静。
接着,有几十双匆忙的脚陆续从他身边走过,其中有他陌生的、也有他熟悉的,但没有人低头看顾他一眼,即将爆发一场武林颠峰之战,谁还会有心思去低头看一眼捡盘子的下人呢?
客人都走光了,王榛榛还在哭,她趴在桌子上哭得死去活来,同时陪着他掉泪的还有李潇,他不仅在陪她掉泪还深情地从怀里抽出了一条丝帕递给她擦眼泪,哎!看来今夜他是不会离开她一步了。
一年多没看到自己的前妻,今晚突然看见了却发现她的身边莫名其妙多出两个诚心诚意且不比自己逊色多少的同性别的同情者,马琳的脸上好象多了一条涨满酸醋和泪水的小溪,又悔又涩,一直泛滥到了嗓子眼里,他狠狠地唾了一口唾沫,
王榛榛的哭声愈来愈大,围在马琳旁边偷看的仆人渐渐多了起来,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马琳叹了口气悄悄离开了王家。
寒风呼啸飞雪扑面,吹在耳鼻发目上冰凉凉的,马琳的心也是冰凉凉的。来之前他曾经无数次地猜测过王晨的心思,现在得到的确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答案,也许是自己的傲慢轻狂给了他抛弃自己的理由,那么现在被他抛弃的亲生女儿又该如何解释呢?
就因为她不愿意放弃自己吗?
如果连这也是罪过,那么隐藏在往晨内心深处的黑暗就只能是更可怕阴谋了。
自己将如何面对两个可怕的敌人呢?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看不见路也看不见光明,黑忽忽的前程,让他想起了那条黑暗的地道。脚下的路似乎比在地道里更糟糕,地道只有一个出口,现在却是在黑暗的野外,他迷路了,怎么办呢?天寒地冻的,何处能容身呢?
忽然脚下踩空栽了个跟头,接着他就觉得自己在顺着土坡骨碌骨碌望下滚头脸被荆条枝杈挂得稀烂,积雪和着枯草败叶不时钻进了衣领子里,他四处乱抓想稳住身子,黑暗中抓住了一棵小树枝定住了身形,发现自己滚进了一个树林里。他沮丧极了好想大哭一场,他伏在地上刚掉了两滴眼泪忽然听见几声奇怪的轰响声,似乎是有几棵大树倒在了地上,夜深人静,砰砰的哄响声夹着呼啸的西北风吹来,把树枝上的积雪也震落了几许,接着又传来一阵响亮的喝彩声。附近有很多人!马琳凝神细听,分辨出声音是从树林外发出的,他好奇地爬起来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翻过了一个小山丘眼前豁然明亮,十几支松脂火把照亮了树林,火下站着几十个人,都是刚才自己在王家庄见过的人。不远处横七竖八倒了几棵碗口粗的桃树,棵棵被拦腰斩断弃了一地,空阔的雪地中间有俩个人正在激烈的厮杀:一个执双刀,一个持长剑;双刀飞舞亮如晨星,长剑挥洒灿若银河。马琳认出他们两人正是王晨和区镇海。
他们在决斗了!他们所释放出来的能量让马琳觉得自己就是一棵小草在不停的摇摆。但很快他就找回了笑容,他迎着风笑着,好象在对风说:“让他们决斗好了,最好明天死在一块,我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