舵手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证中午之前肯定能到觉华岛,可惜事与愿违,半途风向就有些变化,最后当船到达觉华岛的时候已经是午时稍过。此时已是正月时分,岛上一片白茫茫的,全被雪给覆盖住了。同时寒风如刀,割得脸上生疼,好久没到辽东了,一时间我竟有些不大习惯。单以天气而论,辽东之地苦寒,远不如江南那样宜人。
到得岛上,留下几个人卸下货物,我则带上几个人到岛上的军营去。不出我所料,只见那些军营里的房子破败、矮小而脏乱,外面难得有那么几个士兵出来走动,或者晒太阳,或者捉虱子,表情麻木而对周围的事情毫不关心,跟我心目中的虎狼之士根本就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我心中微微一叹,辽东军纪日益松弛,我早听人说起过,心中也有一定的准备,但真见到自己要带的士兵竟是这个样子,心中却是很不好受。
觉华岛又称葫芦岛或ju花岛,离海岸只有二十多里地,不过正是这点海水的相隔,使得这里的安全性大大增加---毕竟不管蒙古人还是满人,都是马上骑兵,陆地上虽然骁勇无比,但论水战却基本就不怎么会。因为这个缘故,即使是在努尔哈赤最为强大的时候也未能踏上觉华岛半步。在辽东的形势越来越恶化之后,朝廷调运到辽东的粮草、军饷和其他物资都先运到觉华岛,然后从觉华岛分别向宁远、锦州等地的明军输送过去。驻守在觉华岛上的觉华营的职责就是保护觉华岛不失,同时担负一定的运输责任。另外,辽东现在很是缺粮草军饷,孙承宗在总督辽东之后就开始有意安排军士屯田,其中很大一部分屯田任务就归于平时呆在前线后面几百里处,作战任务较少的觉华营了。从这儿坐船越过二十多里海水上岸,再往里走三四里地,松河边上就有二三万亩地,平时觉华营得分出一些人去耕地,冬天的时候才全部退守到觉华岛。
因为这些原因,近水楼台先得月,觉华营士兵的生活水平比起那些前线将士还是要好一些的,虽然在我的眼里同样都是一贫如洗。另外,孙承宗自然也舍不得派最精锐的士兵驻守最后方的觉华岛,所以觉华岛士兵中老弱伤残者较多,还有不少是喜欢闹事而被排挤过来的军痞之类,一句话就是战斗力很低,在整个辽东军也是数得着的弱旅。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反正不能指望他们打仗,至少现在不行。就是这么一个小破营的统领之位居然花了我一万多两银子买到,实在让我有些慨叹,
“大人上任赴岛,下官未能提前远迎,实在抱歉,还望海涵。”应该是见到我提前派过去的伙计了,一脸文气的主簿带着几个将校出来迎接我。
“客气了,海上交通不便,本官也无法提前通知,怪不得各位。”我客客气气的回礼。
在文官之中,新任知县赴任的时候该县的师爷及官事的大小吏应出界五里相迎,在军法森严的军中规矩自然还要重上三分。不过觉华岛地理位置特殊,我想提前通知也通知不到,他们也没法远出迎接,此时自是互相客气一番,相互打量。本朝军士当中识文断字的不多,就算将军不识字的不少,朝廷的解决方法就是给那些军中将领配上念过书的主簿掌管书信来往等文事,而且本朝素来重文人轻武夫,久而久之军中主簿成为常职,而且通常职权很大,从书写来往信函到调配军饷粮草等,都要依靠他们才行。觉华营的这位主簿复姓司马,全名叫司马长律,有秀才功名,而且看其人一脸精明,应答得体,似乎是个精干之人。跟随他来的还有两名校尉,以及十几名千户以上军官。
“按兵部的通知岛上应该有三名校尉,怎么只有两位啊?”在互相客套了几句后我问。
司马长律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想了一下才回答:“回大人话,觉华营应该还有一名校尉没错,只是这位校尉正在忙着操练士兵,无暇过来迎接大人,还望大人能原谅他因军务繁忙而未能迎接的罪过。”
“这样啊,”我的兴致倒是一下子提了起来,这大冬天的居然还有人想着操练士兵,甚至不惜为此不迎接上任的新官,这倒很出我的预料。“不知这位校尉在哪里练兵呢,本官倒想去见识一下。”
我说得平淡,司马长律心中却是咯噔响了一下,新统领上任不做别的,反而要去看望没来迎接自己的下属,很可能是有意要整治没有前来迎接自己的下属。偏偏他跟这没来的校尉关系很好,手中不由捏了把汗。“大人,现在天气寒冷,而且大人舟车劳顿,还是先进帐休息吧。过会儿再让那个校尉过来给您赔罪就是了。”
“这点路我倒没觉得累,不用担心,主簿大人还是给我领路吧。”我摇摇头说。
看到劝说无望,一众人等只好领我一起过去了。觉华营正式编制应该是一万人,虽然不见得真有这么多,但是几千人还是有的,营地所占面积还是很大的。拐了几个弯,绕过几排房子,果然隐约听到喊杀声,再过去一看,在一块空地上正有一名将官带着三四百名士兵操练。那些士兵用的武器五花八门,有用刀的,有用长枪的,甚至也有只拿一根粗木棍的,身上衣服也都不尽相同,而且大多残破不全,只有少数几个人穿戴还算整齐。
我一言不发,盯着场中看。虽然这些士兵装备很差,但士气还是很高的(在这么个大冷天训练已经算不错了),随着前面将官的命令挥刺武器,进退井然,倒也有不小的气势。而场中的将官应是那位没有出来迎接我的校尉了,只见他穿着黑铁甲,手中拿着大刀,挥马纵跃呼喝,稳重如山,大有一股肃杀之气。看到我们这些人来了,也不过来见礼,继续训练士兵,把我们大家都晾在一边。我也不出声,仔细观看他们的训练,一会儿便心中有了点数,这些士兵看来都经历过真正的沙场,没有跟敌人硬拼硬杀过的士兵训练绝对不会这么认真,动作也不会这么简洁。
此时场上的情况颇为诡异,这边十几个人千户以上高级军官不出声观看他们训练,而那边数百人也是目不转睛,自顾自继续自己的训练。直到最后,还是那名校尉忍不住了,把训练交给别人,自己却拍马过来。只不过他这骑马过来也很是用心险恶,不在远处停马下马,而是催着马以接近冲锋的速度一直冲过来,大刀也有意无意地往下低垂着,竟是直奔我的面门而来。我身边的那几个人一声惊呼,本能地往旁让开,我却双眼一瞬不瞬盯着来人看去,脚下一动也不动。果然,不出我所料,来骑在离我不到两步时硬生生停下,而那把刀离我脸也只有三寸。
“这位便是新任的统领大人吧?高明雷因军务繁忙,未能远迎,还望恕罪则个。”来人端坐在马上,神情肃穆,虽然是行下属之礼,但是居高临下倒需要我仰望于他。
“高校尉寒天都不忘训练士卒,忠君之心可嘉,只是马术不精,连停马都把握不住距离,以后可要多多练习才是。”我寒着脸,面无表情地说,同时缓缓提起右手把那把快戳到我脸上的大刀推开。
高明雷,也就是那名校尉的脸上闪过一阵怒色,盯着我看了一眼,旋即又垂下头,把怒意掩盖住。
“大人说的甚是,末将以后定当多加习练。”他说。
“既然大家都齐了,就到中军帐内说话吧,你的军务还是先让手下代劳吧。”哼了一声,我转身就走,不给他任何脸色看。
真是混账,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新官倒好,还没放火底下一个小校尉倒想给我下马威了,这是什么世道啊。同时,我感到有点头疼起来,这世上最不好带的要么是骄兵悍将,要么是熊兵弱将,不过我好像中了大奖,这小小一个觉华营却是骄悍者骄悍得过分,懦弱的又懦弱得过分,这还怎么带呢。凭着这些人真能练出我心中的无敌精兵吗,我感到有些怀疑。
作者注:
原创小说中整军好像招数不多啊,要么是士兵老实,给他点银两就愿意卖命;要么是训练时借故杀几个人,然后就全军肃然,军纪一新;还有的就是随便发表点言论,士兵就感动莫名,总之手下人都相当白痴,收拢起军心相当容易。
而在这部书中,主角遇到的手下要么是高明雷一样,自恃勇武,对上官表示毫不掩饰的鄙视;要么像司马长律,表面恭顺其实是阳奉阴违,暗地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么像赵公明,对什么都看不惯愤愤不平,典型的愤青一个,却又很有野心;当然更多的人是麻木无心世事,得过且过,对万事都毫无关心,反正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样的将官,这样的士兵,怎样收拢军心并把人凝聚到主将周围,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这将是主角要做的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