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先找地坐下吧，”我向众人指了指墙边的桌子，然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那些椅子上的地图，先都放到桌子上来吧。”
现在这里还真不是很适合众人坐在一起谈论事情。我这几年收集到的那些地图这些天都被我翻出来了，从明朝历年的辽东地图、海图，以及西班牙一些传教士晋献的南洋和欧洲地图，甚至包括朝鲜和日本的地图等，可谓满地满屋都是。必须把那些东西先放到一旁，才能勉强让人进来落脚。我把手中的放大镜和笔扔下，先把地上的一些地图之类的都放到桌子上。虽然看到几个将领的脸上显现着惊骇莫名、悲壮甚至是怜悯的神色，我却并没有怎么在意。
“大人，你这…”李应元指着我，似乎有话要说，我却曲解了他的意思。
“这些啊，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收集的地图。不见得很详细，但以现在的情况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不过，这已经很不错了，我相信朝廷所拥有的地图也不见得比我这里全。”我自豪地说。
李应元努了努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又叹息一声，忍住了。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也没有去理他，从地图堆里找出一个辽东地图，接着窗外的阳光给大家看了一看。
“我这些天闭门苦思，研究地图，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等大家坐下之后，我对大家说：“那就是，那天我当面顶撞高第经略，反对朝廷撤军关内，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自从建军以来，我们一直要求士兵服从上级命令，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违背长官意志，而我这次算是自己违反这个规定，当面反对军令，还真不好说这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我苦笑了一下，向他们解释起来：“虽说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不过在这个问题上好像是有些出入的。所以，我苦苦思索，想知道当时那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还好总算有些眉目了。”
屋里的那些人明显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说起这些，我心中暗叹了一下，虽然他们都是精明强干才华出众之人，但也不是每次都能理解我的想法。比起辽东一地的得失，军令的通行是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而我这个思考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那就是，我当天似乎是做对了。”我继续说：“我先假设一下我是努尔哈赤，然后遇到高第撤军的这种情况，那我会怎么做怎么想。然后，我就发现如果我是努尔哈赤，我就会欣喜若狂，并且立即付诸实施。你们看看这儿，如果得到了关外数十个城池，那么努尔哈赤的形势就一下子豁然开朗，而且能够很轻松地南下威胁到京师，并且共有三条路线可供选择。”
“三条，不是两条吗？”李如槐疑惑地问。
“是三条，不是两条。”我给他肯定的回答。“第一条自然是山海关了，这是最直接最短的进攻路线，但到时候有可能二十多万辽东守军都驻守在这个地方，想破关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而第二条，便是绕过山海关，到长城以西，通过蓟州和幽州，从西面进攻北京城。这么进攻，绕是绕了点，但是长城以西一向军备松弛，而且守军多没有作战经验，无法比拟我辽东兵马强悍，恐怕根本无法阻挡后金进攻。本来，如果我们在关外还有这些城池，那么就有一定的缓冲之地，后金不仅要多绕好多里路，增加军粮运输的负担，而且如果后金当真采用如此冒险的手法，那么我们辽东军既可以主动进攻后金后方，也可以增兵到西面阻断后金归路，把满人兵马消灭在关内，那倒是天下太平了。只不过，按照现在高第的做法，完全放弃关外城池，那么努尔哈赤就可以在长城一线随意进出，根本无人可以抵挡，到时可就麻烦得很了。”
屋里的几个人都点了点头，显然关于这一点也都想到过，看来聪明的也不只我一个啊，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第三条，也是最为危险的一条，就是走海路了。”我指着地图，继续解释。
“海路？”李如槐的瞳孔猛然缩了缩，目中猛然寒光一闪。
“海路！”高明雷紧咬着牙，握了握拳。在座众人也都变了变脸色，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不错，就是海路。”我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是努尔哈赤，我就造个数百艘战船，从北往南，往西可以登陆天津，直接骚扰北京周围县城，往东则可以到青州、登州，随处都可以劫掠。到时候，海上运输方便，而且大海茫茫，我们根本无法寻到努尔哈赤主力，就算有心攻击也没有什么用，让他捡弱的逐个攻破，连攻城掠地都省了，抢了钱财逃跑就行了。”
“可是，努尔哈赤并没有水军啊。”有个人说。
“现在没有，不一定以后也没有啊。”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为将者的首要一条就是，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视自己的敌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我相信努尔哈赤会疯狂建立海军的，现在只不过是被我们辽东军卡着咽喉要道，就算建立水军也无法突破我们封锁而已。”
我心中笑了笑，我当初死乞百赖跟袁崇焕要来四千水军，怎么会没有原由呢。
我停了一下，看了看众人，继续说：“所以，我得到的结论是，现在我们退这几百里，以后我们会被逼着再退几千里，如果不行，之后恐怕还要再退几万里，甚至到无处可退。就算以后侥幸把努尔哈赤打回去，只怕那个代价也不是我们能承受的。因此，我认为这几百里地数十个城池绝对不能让给努尔哈赤，说什么也要守住，不计代价，就算守不住也要守住。”
其实，还有个原因我并没有说，那就是我不能把我觉华军带到关内，那将是一场灾难。首先，关内那么多驻兵，到时我想找块地好好训练士兵都难了，恐怕还买不到战马，我的骑兵战力会立即下降。另外，我在这辽东可以作威作福，随意招兵，随意行事，但到时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比我官职高的多了去了，虽然不见得有人针对我，但毕竟会很受限制。另外，我这些年违法的事情也做了不少，到时在人眼皮底下，随便找个借口把我卡擦了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像玻璃场这类东西，到时要么不让搞，要么频繁向其他官员孝敬，而且可能还无法通过走私赚钱，经济收入大幅减少。总之，到时候麻烦事层出不穷，随便来个文官估计都能制住我，就算我能勉强保住现在的人马，想再发展是不可能的，而且战斗力会严重下降，这些年的心血到时就算是全白费了，那我还真成了辽东最大的败家子，散尽家财却一事无成。只是，这些考量还不怎么适合说出来。
“所以呢？”高明雷带着一丝颤抖问。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两件事。首先，要求士兵完全服从上级的这项规定要改一改，改成普通士兵要坚决服从上级命令，而军官也需要服从上级命令，但在一定情况下，在自己认为上级命令有误的情况下，可以拒绝接受上级命令，并根据自己碰到的实际情况解决问题。第二个，目前比较紧迫的问题就是，我们一定要守住关外诸城，不让努尔哈赤得去，朝廷可以放弃关外，高第可以放弃关外，但我们不行，我们觉华军不行，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们都要守住关外的这片地方。”我斩钉截铁地说：“努尔哈赤想要得到这些土地，必须要先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屋中的几个将领愣了一下，似乎有些错愕，但终于明白了我的意图，不自觉的，脸上多了几分悲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