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半夜里我忽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月色透过窗户洒落进来。我还想继续睡下去，但却怎么也睡不下去，只好披上衣服，走出房门。
夜色下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如果不是周围巡逻的士兵，实在难以相信居然有近一万士兵在这个小村子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这种宁静明天就要被完全破坏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可惜我无法阻止。
这些天来，我表面上谈笑自若，但暗中却是心急如焚。辽东的后金军变得越来越强大，虽然我拼命整军，却也赶不上后金扩张的速度。还有那个该死的高第，偏要搞个退守山海关，把原来好好的形势弄得一塌糊涂，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当上兵部尚书的。不过，既然有个从不上政的皇帝，有这么个大臣也不是无法理解。我朝的天启皇帝，可真是个异类，不喜欢理国事，却喜欢窝在宫里弄木匠活。我出发之前，皇上居然还赐给我一百门回回炮，也就是蒙古人常用的那种投石器，还说是皇上亲自设计制作的，差点没把我气死。这种木头做的投石炮，以前还算是犀利的攻城利器，但现在，有了火炮，谁还会用这种东西。更何况，现在是我们防守后金进攻，根本没法用上啊。他这一百门大东西送来，我还要打赏送东西过来的太监，上表谢恩，还要派专人看顾，找地方放置（总不能让人说我把皇上赏赐的东西乱放在野地上，那也是不敬之罪），实在让人头疼啊。
这些还算小事，我把队伍硬拉到这个遥远的日本来，一不能受到太大损失，二要弄到足够多的银子，肩上的担子很重啊。到现在为止，打仗用上十多万两银子，好不容易弄到的银子又要充做诱敌之用，如果萨摩军乖乖上当便罢，如果不然，我想哭都找不着地方。一想到这些，我脑子里就乱糟糟的，这个主将实在是不好当啊。
到村口的时候，却发现一个人呆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望着村外，不知道想什么呢。从我这边看过去，似曾相识，我便走了过去。
“老施，怎么不睡，在这里发呆啊？”凑过去一看，却是施从云。
“大人，您怎么出来了？”施从云急急忙忙站了起来，手却擦着脸。我看到他脚边摆着蜡烛和纸屑，心里便有些明白过来。
“怎么，还对白天的事耿耿于怀吗？”我不由叹了口气。
“因为我的失误，连累那么多兄弟死去，我无颜见人啊。”施从云掩饰着脸上的泪痕说话。
“这是什么话，带兵过来是我的主意，统领指挥也是我的事，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大家，怎么能算到你的头上呢？”我不以为然地摇起头来。
“怎能那么说呢，白天要不是大人在最前面奋战，我们都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呢，还是我太无能了。”施从云激动地说。
“其实啊，还是我的问题。你跟李善水都是水上将领，不熟悉陆仗也是有的。别看你们剿灭过那么多海岛，真要打陆战，真正惨烈的场面你们都没见过呢。不说别的，就说李应元，这些年跟满人打仗，他看过的死人恐怕比你见过的活人都多呢。哪此我们跟满人打仗，不是成万成万地死人。别看他白天骂你，心里却不会怨你，要怨只能怨这个世道，我们不得不打仗，不得不当兵，不得不死人。从当兵的时候起，我们的人头就算是别在裤腰上了，区别就是早死和晚死而已。”
“可是，如果不是我太无能…”
“没有什么可是了，”我打断他的话，“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这次败了，就吸取教训，下次再找回来，根本没有时间去长吁短叹的。想当年萨尔湖大战，我领一万五千兵出战，最后却只有不到五百人活下来，我当时就不难受吗。不过咱就是这个命，还不得继续统兵，继续打仗吗。”
“一万五千人？”
“是啊，一万五千人，你以为我这些年就睡得踏实吗，避上眼就是那些士兵在我耳边哭喊，骂我无能，累死三军。不过我有什么办法，只能是每天战战兢兢，练兵打仗一刻不停，哪天要灭了努尔哈赤，我也算对得起大家了。现在，只能心硬一些，对一切都不管不顾。”我说。
“可是，这也很难啊。”施从云说。
“没什么可难的，”我说：“你们水军还好一些，基本没吃过败仗，在海上也算是惟我独尊了，可不知道我们这些陆仗打得多艰难。那些满人可都是精通骑射，我们觉华军还能跟他们一对一硬扛，其他辽东军可是三打一都打不过的。更何况，上面那些文官老是瞎指挥，不懂装懂，还老不按时发饷，简直不让人活。我看啊，我们以后也要死人，甚至比现在还多，只有咬牙挺过去了。如果我们挺过去了，爱新觉罗一族就是没顶之灾，如果我们挺不过去了，别说辽东，整个明朝都得完蛋。”
“没那么严重吧？”
“绝对有这么严重。”我说：“我们辽东军不管怎样算是最能打仗的了，却被满人打得如此惨烈，哪天我们挺不住了，就根本没有人能跟满人抗衡，到时不就是整个明朝都完蛋吗。所以，我们现在不能给满人扩张的机会，拼死也要把他们消灭在辽东，绝对不让任其南下。为了这个目标，把战火烧到日本，把战争转嫁到日本人身上，我在所不惜。”
第二天的时候，村子里变得异常忙乱。我频繁派出骑兵，跟李应元部联络，同时还在村子里架设火炮阵地，水军营的都被我安排得回到船上，打仗的时候这些装着大量火炮的战船就会被我当作移动的火炮营使用。还好，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岛津腾一果然在夜里袭击了我们的大营，李应元稍做抵抗后后退。还故意装出慌乱的样子，把金银财宝扔了一地，甚至放火把粮草烧了一半，引得萨摩兵紧紧跟着他过来。然后，李应元就在地势险要处进行几次伏击，摆出拼命断后的架势来，在消灭部分敌军后又装出仓皇溃逃的样子逃跑。
“很好，”我满意地点起头来：“我这儿鱼网已经撒开了，就等着鱼自己钻进来了。”
大约午时的时候，李应元才丢盔卸甲地跑了回来，还真是那个惨啊，一个个黑乎乎的，其喘吁吁，一路把武器扔得满地都是。跑进村子里后就躺在地上，喘不过气来。
“哈哈，李应元，你也有今天，居然被打得这么惨。”我哈哈大笑着，拿他取笑。
“别那我开玩笑了，水，快拿水来，还有吃的没有？”李应元挣扎着爬起来，便要求水和食物。
“呵呵，你都这么惨了，那些萨摩兵恐怕就更不堪吧。”我笑了起来。似乎是验证我的话，跟着李应元一路追过来的萨摩军先头部队还想跟着闯进村子里来，却被我们以逸待劳地轻松消灭。看到这渔村不好兑付，萨摩军故伎重施，重整队形，近三万人黑乎乎的，在海滩边上挤成一堆。
“何不在他们列好阵型之前突击，那样定能收到奇效。”李应元气喘吁吁地站到我身边建议。
“放心吧，它们不整队形便罢，一整队形，绝对死得更快。”我踌躇满志地回答。实在太完美了，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或者说比计划得更为完美。
“不要躺在地上，都给我起来，打出我萨摩军的威风来。”岛津藤一怒吼着，命令那些疲惫地坐在地上的士兵站起来：“待会儿攻克渔村后吃饭休息，现在，你们还是给我站直了。”
在他的命令和武士们的督促下，萨摩士兵们勉强维持着阵型。现在这个时刻，岛津藤一虽然满身疲惫，却异常亢奋。昨天白天的时候，他骗明军后退，趁势掩杀，居然把明军打得一路溃败，长子岛津秀成甚至还领着骑兵突进明军营寨里头。然后，到津藤一又出奇计，派人攻打似嫌薄弱的左侧营寨，居然又收到奇效，杀伤大量明军不说，还接应了闯进去的骑兵。可惜明军的火铳厉害，未能扩大战果。
本来凭着此仗，他就可以名留青史，作为独立抗击大陆进攻的藩主而名扬天下，甚至可以借此机会大肆扩张势力，不再顾及幕府脸色。不过，看到明军防守得异常顽强，很有章法，他又出新的计谋，跟明军约好第二天开战，却在晚上偷袭，把敌人营寨都给攻破了。想起这些，他就不免沾沾自喜，感觉自己有诸葛之亮，刘伯之温。攻破明军营寨之后，获得大量财宝，其中光是白银就有十几万两，粮草无数，更是把他作战的yu望推到顶峰，领着士兵一路穷追不舍。佯败，头脑发热之下他根本就没把明军的举动归到佯败上。何况，明军一路丢盔卸甲，还一路扔下布匹和财货，让他把谨慎两个字压根就抛在脑后。
渔村，只要把这个渔村攻破了，就能立下不世功业，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胜利后的庆祝上，根本不顾及士兵大都又累又饿又困的事实。虽然攻入渔村去的先头部队似乎被消灭了，他也不在乎，在他看来明军只是垂死挣扎，根本没有办法跟自己抗衡。唯一担心的，便是村子里似乎停泊着很多船只，岛津藤一现在很怕明军看到不对头，就坐船逃跑，那就没意思得紧了。
“把明军主将的头颅割下来，我要传遍整个日本，让所有人知道我得厉害。”岛津藤一咬着牙，残忍得想着。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头颅已经被敌人计划好用场了，用千里眼观察了敌军之后，我喊了起来：“敌人已经入网，命令各部队，按计划行事。”
在我旁边的用土垒起的了望台上，一个士兵那着彩色的旗帜，向四周潜伏的部队发出旗语。
“千万不要转身就跑啊。”跟岛津藤一一样，我也在祈祷着敌人不要转身就跑，虽然这对大局已经无关紧要，但毕竟会给我添加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