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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曹髦驱车死南阙 姜维弃粮胜魏兵

公元254年,魏司马师废曹芳,立曹髦;紧跟着,公元258年,吴孙綝如法炮制,废孙亮,立孙休。大臣擅自决定皇帝的去留,在封建社会里,是属于大逆不道的行为,只有董卓才干得出来。所以,汉献帝衣带诏事发以后,甚至还发生过伏后事件,曹操也不敢轻易把献帝废掉。司马懿对于曹爽专权,曹芳暗弱,也未对这位邵陵厉公采取什么拥立新君的措施。但他的儿子司马师强大到足以不买旧秩序的帐,而且嫌曹芳这位帝王有碍他的发展,于是,废帝另立。他开了这个头以后,东吴的孙綝随后仿效,然后,他的弟弟司马昭也来这一手。这种不约而同的连锁反应现象,在历史上是常见的。

同年,九月称帝的孙休,十二月就把扶他上台的孙綝杀了,并诛三族。公元260年5月,被司马师选中为帝的曹髦,杀司马昭不成,反而因此受害。虽然一则成功,一则失败,但实际也是一种连锁反应。当然,曹髦敢于发难,也有可能是受孙休杀臣成功的启发,才敢贸然行事。

所以,在社会现象中,类似的事件,常常不期然地接连出现,蔚然成风,不是什么怪异。这种惊人的相像状况,联袂而来,绝非偶然,而是时代发展趋势的必然。在三国末期这类皇室衰微陵替,权臣予夺予取的事例,也是由于当时政权处于新旧交替之中很自然的产物。

包括在政治思潮、经济动态、社会风气等等精神领域中,也会发生连锁反应现象。因此,防患未然也好,因势诱导也好,在制定政策的过程中,应该考虑到影响所及而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却说姜维传令退兵,廖化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虽有诏,未可动也。”张翼曰:“蜀人为大将军连年动兵,皆有怨望,不如乘此得胜之时,收回人马,以安民心,再作良图。”维曰:“善。”遂令各军依法而退,命廖化、张翼断后,以防魏兵追袭。

却说邓艾引兵追赶,只见前面蜀兵旗帜整齐,人马徐徐而退。艾叹曰:“姜维深得武侯之法也!”因此不敢追赶,勒军回祁山寨去了。

人心已厌战矣!

且说姜维至成都,入见后主,问召回之故。后主曰:“朕为卿在边庭,久不还师,恐劳军士,故诏卿回朝,别无他意。”维曰:“臣已得祁山之寨,正欲收功,不期半途而废。此必中邓艾反间之计矣。”后主默然不语。姜维又奏曰:“臣誓讨贼,以报国恩。陛下休听小人之言,致生疑虑。”后主良久乃曰:“朕不疑卿。卿且回汉中,俟魏国有变,再伐之可也。”姜维叹息出朝,自投汉中去讫。

比当年把诸葛亮召回来的谎,撒得要圆一些。

却说党均回到祁山寨中,报知此事。邓艾与司马望曰:“君臣不和,必有内变。”就令党均入洛阳,报知司马昭。昭大喜,便有图蜀之心,乃问中护军贾充曰:“吾今伐蜀如何?”充曰:“未可伐也。天子方疑主公,若一旦轻出,内难必作矣。旧年黄龙两见于宁陵井中,群臣表贺,以为祥瑞。”天子曰:‘非祥瑞也。龙者君象,乃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在井中,是幽囚之兆也。’遂作《潜龙诗》一首,诗中之意,明明道着主公。其诗曰:

伤哉龙受困,不能跃深渊。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司马昭闻之,大怒,谓贾充曰:“此人欲效曹芳也?若不早图,彼必害我!”充曰:“某愿为主公早晚图之。”

董卓杀少帝,也因诗起。一个皇帝,到了借物咏怀的地步,而无其他手段,也够没落的了。

时魏甘露五年夏四月,司马昭带剑上殿。髦起迎之。群臣皆奏曰:“大将军功德巍巍,合为晋公,加九锡。”髦低头不答。昭厉声曰:“吾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于魏,今为晋公,得毋不宜耶?”髦乃应曰:“敢不如命!”昭曰:“潜龙之诗,视吾等如鳅鳝,是何礼也?”髦不能答。昭冷笑下殿。众官凛然。

髦归后宫,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三人入内计议。髦泣曰:“司马昭将怀篡逆,人所共知。朕不能坐受废辱。卿等可助朕讨之!”王经奏曰:“不可。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今重权已归司马氏久矣,内外公卿不顾顺逆之理,阿附奸贼,非一人也。且陛下宿卫寡弱,无用命之人。陛下若不隐忍,祸莫大焉。且宜缓图,不可造次。”髦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朕意已决,便死何惧!”言讫,即入告太后。王沈、王业谓王经曰:“事已急矣!我等不可自取灭族之祸,当往司马公府下出首,以免一死。”经大怒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敢怀二心乎!”王沈、王业见经不从,径自往报司马昭去了。

竟把这些叛变出卖的人视作知己,焉有不败之理?

少顷,魏主曹髦出内,令护卫焦伯聚集殿中宿卫苍头官僮三百余人,鼓噪而出。髦仗剑升辇,叱左右径出南阙。王经伏于辇前,大哭而谏曰:“今陛下领数百人伐昭,是驱羊而入虎口耳!空死无益。臣非惜命,实见事不可行也!”髦曰:“吾军已行,卿勿阻当。”遂望龙门而来。只见贾充戎服乘马,左有成倅,右有成济,引数千铁甲禁兵,呐喊杀来。髦仗剑大喝曰:“吾乃天子也!汝等突入宫廷,欲弑君耶?”禁兵见了曹髦,皆不敢动。贾充呼成济曰:“司马公养你何用?正为今日之事也。”济乃绰戟在手,回顾充曰:“当杀耶?当缚耶?”充曰:“司马公有令:只要死的!”成济拈戟,直奔辇前。髦大喝曰:“匹夫敢无礼乎?”言未讫,被成济一戟刺中前胸,撞出辇来,再一戟,刃从背上透出,死于辇傍。焦伯挺枪来迎,被成济一戟刺死。众皆逃走。王经随后赶来,大骂贾充曰:“逆贼安敢弑君耶?”充大怒,叱左右缚定,报知司马昭。昭入内,见髦已死,乃佯作大惊之状,以头撞辇而哭,令人报知各大臣。

这种新的统治者对于旧的统治者的残酷屠杀,在封建社会里,是正式改朝换代前经常出现的插曲。由于这种东方式的权力更迭,总是按其专制政体的野蛮血腥程度来决定屠杀的规模,所以,不流血是不可能的。

时太傅司马孚入内,见髦尸首,枕其股而哭曰:“弑陛下者,臣之罪也!”遂将髦尸用棺椁盛贮,停于偏殿之西。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群臣皆至,独有尚书仆射陈泰不至。昭令泰之舅尚书荀召之。泰大哭曰:“论者以泰比舅,今舅实不如泰也!”乃披麻带孝而入,哭拜于灵前。昭亦佯哭而问曰:“今日之事,何法处之?”泰曰:“独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昭沉吟良久,又问曰:“再思其次。”泰曰:“惟有进于此者,不知其次。”昭曰:“成济大逆不道,可剐之,灭其三族。”济大骂昭曰:“非我之罪,是贾充传汝之命。”昭令先割其舌。济至死叫屈不绝。弟成倅亦斩于市,尽灭三族。后人有诗叹曰:

司马当年命贾充,弑君南阙赭袍红。

却将成济诛三族,只道军民尽耳聋。

司马昭顶会表演的。

这两个家伙当了替罪羊,所以,助恶者的命运,也不是总讨好的。

昭又使人收王经全家下狱。王经正在廷尉厅下,忽见缚其母至,经叩头大哭曰:“不孝子累及慈母矣!”母大笑曰:“人谁不死?正恐不得死所耳!以此弃命,何恨之有!”次日,王经全家皆押赴东市,王经母子含笑受刑。满城士庶,无不垂泪。后人有诗曰:

汉初夸伏剑,汉末见王经。

贞烈心无异,坚刚志更清。

节如泰华重,命似羽毛轻。

母子声名在,应同天地倾。

太傅司马孚请以王礼葬曹髦,昭许之。贾充等劝司马昭受魏禅,即天子位。昭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圣人称为至德。魏武帝不肯受禅于汉,犹吾之不肯受禅于魏也。”贾充等闻言,已知司马昭留意于子司马炎矣,遂不复劝进。是年六月,司马昭立常道乡公曹璜为帝,改元景元元年。璜改名曹奂,字景召,乃武帝曹操之孙,燕王曹宇之子也。奂封昭为丞相晋公,赐钱十万,绢万匹。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赏。

早有细卒报入蜀中,姜维闻司马昭弑了曹髦,立了曹奂,喜曰:“吾今日伐魏,又有名矣。”遂发书入吴,令起兵,问司马昭弑君之罪,一面奏准后主,起兵十五万,车乘数千辆,皆置板箱于上;令廖化、张翼为先锋,化取子午谷,翼取骆谷。维自取斜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齐。三路兵并起,杀奔祁山而来。

若夏侯霸如此说,还多少近情理一些,姜维屡次三番弹这个老调,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中国人之好管闲事,好替别人操心,好插手到人家内部事务中去的这种“热心肠”,实在是不敢恭维的。

时邓艾在祁山寨中训练人马,闻报蜀兵三路杀到,乃聚诸将计议。参军王瓘曰:“吾有一计,不可明言,见写在此,谨呈将军台览。”艾接来展看毕,笑曰:“此计虽妙,只怕瞒不过姜维。”瓘曰:“某愿舍命前去。”艾曰:“公志若坚,必能成功。”遂拨五千兵与瓘。

瓘连夜从斜谷迎来,正撞蜀兵前队哨马。灌叫曰:“我是魏国降兵,可报与主帅。”哨军报知姜维。维令拦住余兵,只教为首的将来见。瓘拜伏于地曰:“某乃王经之侄王瓘也。近见司马昭弑君,将叔父一门皆戮,某痛恨入骨。今幸将军兴师问罪,故特引本部兵五千来降,愿从调遣,剿除奸党,以报叔父之恨。”维大喜,谓瓘曰:“汝既诚心来降,吾岂不诚心相待?吾军中所患者,不过粮耳。今有粮车数千,见在川口,汝可运赴祁山,吾只今去取祁山寨也。”瓘心中大喜,以为中计,忻然领诺。姜维曰:“汝去运粮,不必用五千人,但引三千人去,留下二千引路,以打祁山。”瓘恐维疑惑,乃引三千兵去了。维令傅佥引二千魏兵,随征听用。

又来一次将计就计,这是《三国演义》里使用最频繁的计谋。看来,也是人类欺诈行为太多太多的缘故吧。

忽报夏侯霸到。霸曰:“都督何故准信王瓘之言也?吾在魏,虽不知备细,未闻王瓘是王经之侄。其中多诈,请将军察之。”维大笑曰:“我已知王瓘之诈,故分其兵势,将计就计而行。”霸曰:“公试言之。”维曰:“司马昭奸雄,比于曹操,既杀王经,灭其三族,安肯存亲侄于关外领兵?故知其诈也。仲权之见,与我暗合。”于是姜维不出斜谷,却令人于路暗伏,以防王瓘奸细。不旬日,果然伏兵捉得王瓘回报邓艾下书人来见。维问了情节,搜出私书。书中约于八月二十日从小路运粮,送归大寨,却教邓艾遣兵,于坛山谷中接应。维将下书人杀了,却将书中之意改作八月十五日,约邓艾自率大兵于坛山谷中接应;一面令人扮作魏军,往魏营下书。一面令人将现在粮车数百辆卸了粮米,装载干柴茅草引火之物,用青布罩之,令傅佥引二千原降魏兵,执打运粮旗号。维却与夏侯霸各引一军,去山谷中埋伏;令蒋舒出斜谷,廖化、张翼俱各进兵,来取祁山。

邓艾,放牛娃出身,钟会,高官子弟,姜维,地方实力派,这种出身的文化背景,社会因素,便决定了贵族与平民之间的难以协和,官僚与豪门之间的容易沟通。钟会甚藐视邓艾,却与姜维甚相得;行伍里成长起来的邓艾,与地方上打拼起来的姜维,生活道路不同,人生际遇差异,于是在性格上,邓欠缺姜之灵动活络,姜不如邓之卓绝坚定。姜之不拘泥一法,难以守恒,邓之总一个心眼,失之呆板。这一仗打下来,论武艺,不分伯仲,论智慧,邓在姜下。姜胜轻松,败也轻松,邓输得很累,赢得更累。尽管后来邓艾侥幸灭蜀,阿斗不战而降,这个放牛娃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吹起牛皮来:“姜维自一时雄儿也,与某相值,故穷耳。”但“有识者笑之”。这个“深自矜伐”的邓艾,最后为其自以为是的迂执及不知高低深浅,付出了一世英名和全家老少的性命。

却说邓艾得了王瓘书信,大喜,急写回书,令来人回报。至八月十五日,邓艾引五万精兵,径往坛山谷中来;远远使人凭高眺探,只见无数粮草,接连不断,从山凹中而行。艾勒马望之,果然皆是魏兵。左右曰:“天已昏暮,可速接应王瓘出谷口。”艾曰:“前面山势掩映,倘有伏兵,急难退步,只可在此等候。”正言间,忽两骑马骤至,报曰:“王将军因将粮草过界,背后人马赶来,望早救应。”艾大惊,急催兵前进。时值初更,月明如昼,只听得山后呐喊。艾只道王瓘在山后厮杀,径奔过山后时,忽树林后一彪军撞出,为首蜀将傅佥,纵马大叫曰:“邓艾匹夫,已中吾主将之计,何不早早下马受死?”艾大惊,勒回马便走。车上火尽着,那火便是火号,两势下蜀兵尽出,杀得魏兵七断八续,但闻山下山上只教“拿住邓艾的赏千金,封万户侯”。吓得邓艾弃甲丢盔,撇了坐下马,杂在步军之中,爬山越岭而逃。姜维、夏侯霸只望马上为首的径来擒捉,不想邓艾步行走脱。维领得胜兵,去接王瓘粮车。

却说王瓘密约邓艾,先期将粮草车仗整备停当,专候举事。忽有心腹人报:“事已泄漏,邓将军大败,不知性命如何。”瓘大惊,令人哨探,回报三路兵围杀将来,背后又有尘头大起,四下无路。瓘叱左右,令放火尽烧粮草车辆。一霎时,火光突起,烈焰烧空。瓘大叫曰:“事已急矣,汝等宜死战!”乃提兵望西杀出。背后姜维三路追赶,维只道王灌舍命撞回魏国,不想反杀入汉中而去。瓘因兵少,只恐追兵赶上,遂将栈道并各关隘皆烧毁。姜维恐汉中有失,遂不追邓艾,提兵连夜抄小路来追杀王灌。瓘被四面蜀兵攻击,投黑龙江而死。余兵尽被姜维坑之。维虽然胜了邓艾,却折了许多粮草,又毁了栈道,乃引兵还汉中。

打仗和做生意一样,名义上赚了钱,实际上搭进去老本,就有点不划算了。

邓艾引部下败兵逃回祁山寨内,上表请罪,自贬其职。司马昭见艾数有大功,不忍贬之,复加厚赐。艾将原赐财物尽分给被害将士之家。昭恐蜀兵又出,遂添兵五万,与艾守御。姜维连夜修了栈道,又议出师。正是:

连修栈道兵连出,不伐中原死不休。

未知胜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大势已去,无法挽回,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努力,眼看着悲剧结局一步步逼近,这才是令有心人最为痛苦的事情。

《三国志》裴注引孙盛批评姜维之言:“违君徇利,不可谓忠,捐亲苟免,不可谓孝,害加旧邦,不可道义,败不死难,不可谓节。”其实,孙盛所说只是一个泛泛的标准,不足为训。在中国,知识分子更看重的是知遇之恩,受人之托,义重如山,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果说,刘备死时,把阿斗托孤给了孔明,那么,孔明死时,也同样是将这个国家托付给了姜维。他必须要为这一份承担,义不容辞地付出他的全部。他未能挽大厦于既倒,这是历史的颓势所至,然而,他以生命履行了诺言,别人还能深责他什么呢?

卻正是深知姜维的朋友,他说:“姜伯约据上将之重,处群臣之右,宅舍弊薄,资财无余,侧室无妾媵之亵,后庭无声乐之娱,衣服取供,舆马取备,饮食节制,不奢不约,官给费用,随手消尽;察其所以然者,非以激贪厉浊,抑清自割也,直谓如是为足,不在多求。凡人之谈,常誉成毁败,扶高抑下,咸以姜维投厝无所,身死宗灭,以是贬削,不复料擿,异乎《春秋》褒贬之义矣。如姜维之乐学不倦,清素节约,自一时之仪表也。”

从他所写的这个姜维身上,几乎看到诸葛亮的影子。虽然重复前人的路,把一生毁了,但如此重然诺,讲情义,为朋友奉献自己,不也令人景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