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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袁公路大起七军 曹孟德会合三将

袁术当皇帝,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也是所有那些一叶障目、利令智昏的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做出错误的决策,而以失败告终的不足为奇的例子。如果曹操这样做(他一生不敢染指帝座),也许人们不至于觉得他太不明智,但蠢货袁术,俗话讲的那种“烧包”,在野心的驱使下,要不跳出来表演,倒是值得奇怪的了。

如果说,一个人希望得到他不应该得到的东西,也就是存有非分之想,叫做野心的话,那么无妨认为这种野心是人皆有之的了。拿破仑有句名言:一个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若是每个人都规规矩矩,捧着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一个毫无竞争的世界,还有什么进步可言?因为任何不安于本分的想法、做法,在自己是追求,是理想,是奋斗目标,而在别的利害相关的人眼里,必被视作野心的。

问题在于实现野心的过程中,不要像莎士比亚的麦克白一样,愈陷愈深而不能自拔,像失控的下坡路上的汽车,只有车毁人亡之一局。懂得节制,掌握分寸,步步为营,进退有度,那就是谁也莫奈你何的生活艺术了。曹操未必不想当皇帝,刘备亦如此,孙策、孙权,概莫能外。他们的野心恐比袁术更甚,只不过能够通达识时务罢了。在汉献帝还有一点剩余价值时,谁敢自己称帝,就等于竖一个靶子,让众人当目标瞄准射击而已。

却说袁术在淮南,地广粮多,又有孙策所质玉玺,遂思僭称帝号,大会群下议曰:“昔汉高祖不过泗上一亭长,而有天下;今历年四百,气数已尽,海内鼎沸。吾家四世三公,百姓所归。吾欲应天顺人,正位九五,尔众人以为何如?”主簿阎象曰:“不可。昔周后稷积德累功,至于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以服事殷。明公家世虽贵,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此事决不可行。”术怒曰:“吾袁姓出于陈,陈乃大舜之后,以土承火,正应其运。又谶云:代汉者,当涂高也。吾字公路,正应其谶。又有传国玉玺,若不为君,背天道也。吾意已决,多言者斩。”遂建号仲氏,立台省等官,乘龙凤辇,祀南北郊,立冯方女为后,立子为东宫。因命使催取吕布之女为东宫妃,却闻布已将韩胤解赴许都,为曹操所斩,乃大怒,遂拜张勋为大将军,统领大军二十余万,分七路征徐州:第一路,大将军张勋居中;第二路,上将桥蕤居左;第三路,上将陈纪居右;第四路,副将雷薄居左;第五路,副将陈兰居右;第六路,降将韩暹居左;第七路,降将杨奉居右。各领部下健将,克日起行。命兖州刺史金尚为太尉,监运七路线粮。尚不从,术杀之,以纪灵为七路都救应使。术自引军三万,使李丰、梁刚、乐就为催进使,接应七路之兵。

偏执狂是一种精神系统的病症,此病的临床表现,是顽固地坚持某种背离现实的信念,而到了绝对拒绝任何理智和感情的狂躁程度,最终必然发展成为虐待狂和被虐狂。此病患者,有可能是高智商者,但绝大多数是智商指数较低者。袁术在当时各路诸侯中,是最草包和最愚蠢的一个。他能把大家都不以为然的,当皇帝其实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荒唐行为,认为是绝顶正确的事情,因为他相信手中有了玉玺,便有九五之分。甚至到后来,明知道行不通,明知道错了,还要继续坚持错下去,一直到呕血身亡为止。这种一错再错,错上加错,死不认错,一直错到坟墓里去的悲剧,仅仅发生在袁术这个蠢货身上么?

吕布使人探听得张勋一军从大路径取徐州,桥蕤一军取小沛,陈纪一军取沂都,雷薄一军取琅邪,陈兰一军取碣石,韩暹一军取下邳,杨奉一军取浚山,七路军马,日行五十里,于路劫掠将来。乃急召众谋士商议。陈宫与陈珪父子俱至。陈宫曰:“徐州之祸,乃陈珪父子所招,媚朝廷以求爵禄,今日移祸于将军。可斩二人之头献袁术,其军自退。”布听其言,即命擒下陈珪、陈登。陈登大笑曰:“何如是之懦也?吾观七路之兵如七堆腐草,何足介意!”布曰:“汝若有计破敌,免汝死罪。”陈珪曰:“将军若用老夫之言,徐州可保无虞。”布曰:“试言之。”珪曰:“术兵虽众,皆乌合之师,素不亲睦。我以正兵守之,出奇兵胜之,无不成功。更有一计,不止保安徐州,并可生擒袁术。”布曰:“计将安出?”珪曰:“韩暹、杨奉乃汉旧臣,因惧曹操而走,无家可依,暂归袁术,术必轻之,彼亦不乐为术用。若凭尺书结为内应,更连刘备为外合,必擒袁术矣。”布曰:“汝须亲到韩暹、杨奉处下书。”陈登允诺。

此人每况愈下,已失去最后一点灵气。这也是一些名人的悲剧,江郎才尽,脑细胞退化,对新鲜事物失敏,可自我感觉仍然可怕地良好,又不甘寂寞,便有种种失态的举止、发霉的语言,倚老卖老,横生事端,挡人道路,压制后进,终于不可逆转地走向自己的对立面。俗话叫“作死”,即是此意。

寻找敌方营垒中的弱点而攻之,无不克。

布乃发表上许都,并致书于豫州,然后令陈登引数骑,先于下邳道上候韩暹。暹引兵至,下寨毕,登入见。暹问曰:“汝乃吕布之人,来此何干?”登笑曰:“某为大汉公卿,何谓吕布之人?若将军者,向为汉臣,今乃为叛贼之臣,使昔日关中保驾之功化为乌有,窃为将军不取也。且袁术性最多疑,将军后必为其所害。今不早图,悔之无及。”暹叹曰:“吾欲归汉,恨无门耳。”登乃出布书,暹览书毕,曰:“吾已知之。公先回,吾与杨将军反戈击之,但看火起为号,温侯以兵相应可也。”登辞暹,急回报吕布。布乃分兵五路:高顺引一军,进小沛敌桥蕤;陈宫引一军,进沂都敌陈纪;张辽、臧霸引一军,出琅邪敌雷薄;宋宪、魏续引一军,出碣石敌陈兰;吕布自引一军,出大道敌张勋。各领军一万,余者守城。吕布出城三十里下寨。张勋军到,料敌吕布不过,且退二十里屯住,待四下兵接应。

是夜二更时分,韩暹、杨奉分兵到处放火,接应吕家军人寨。勋军大乱,吕布乘势掩杀。张勋败走。吕布赶到天明,正撞着纪灵接应。两军相迎,恰待交锋,韩暹、杨奉两路杀来,纪灵大败而走。吕布引兵追杀。山背后一彪军到,门旗开处,只见一队军马打龙凤日月旗幡,四斗五方旌帜,金瓜银斧,黄钺白旄,黄罗绢金伞盖之下,袁术身披金甲,腕悬两刀,立马阵前,大骂吕布:“背主家奴。”布怒,挺戟向前。术将李丰挺枪来迎,战不三合,被布刺伤其手,丰弃枪而走。吕布麾兵冲杀,术军大乱。吕布引军从后追赶,抢夺马匹衣甲无数。袁术引着败军走不上数里,山背后一彪军出,截住去路,当先一将乃关云长也。大叫:“反贼还不受死!”袁术慌走,余众四散奔逃,被云长大杀了一阵。袁术收拾败军,奔回淮南去了。吕布得胜,邀请云长并杨奉、韩暹等一行人马到徐州,大排筵宴管待。军士都有犒赏。次日,云长辞归。布保韩暹为沂都牧,杨奉为琅邪牧,商议欲留二人在徐州。陈珪曰:“不可。韩、杨二人据山东,不出一年,则山东城郭皆属将军也。”布然之,遂送二将暂于沂都、琅邪二处屯扎,以候恩命。陈登私问父曰:“何不留二人在徐州,为杀吕布之根?”珪曰:“倘二人协助吕布,是反为虎添爪牙也。”登乃服父之高见。

这样子像唱戏的,哪像打仗?

却说袁术败回淮南,遣人往江东问孙策借兵报仇。策怒曰:“汝赖吾玉玺,僭称帝号,背反汉室,大逆不道。吾方欲加兵问罪,岂肯反助叛贼乎?”遂作书以绝之。使者赍书回见袁术,术看毕,怒曰:“黄口孺子,何敢乃尔!吾先伐之。”长史杨大将力谏方止。

在处于优势时,一山不容二虎;在处于弱势时,这两只老虎倒没准会相濡以沫的。姜还是老的辣,陈元龙不服不行。

却说孙策自发书后,防袁术兵来,点军守住江口。忽曹操使至,拜策为会稽太守,令起兵征讨袁术。策乃商议,便欲起兵。长史张昭曰:“术虽新败,兵多粮足,未可轻敌。不如遗书曹操,劝他南征,吾为后应,两军相援,术军必败。万一有失,亦望曹操救援。”策从其言,遣使以此意达曹操。

却说曹操至许都,思慕典韦,立祠祭之;封其子典满为中郎,收养在府。忽报孙策遣使致书,操览书毕;又有人报袁术乏粮,劫掠陈留。欲乘虚攻之,遂兴兵南征,令曹仁守许都,其余皆从征,马步兵十七万,粮食辎重千余车,一面先发人会合孙策与刘备、吕布。兵至豫章界上,玄德早引兵来迎,操命请入营。相见毕,玄德献上首级二颗。操惊曰:“此是何人首级?”玄德曰:“此韩暹、杨奉之首级也。”操曰:“何以得之?”玄德曰:“吕布令二人权住沂都、琅邪两县,不意二人纵兵掠民,人人嗟怨。因此备乃设一宴,诈请议事,饮酒间掷盏为号,使关、张二弟杀之,尽降其众。今特来请罪。”操曰:“君为国家除害,正是大功,何言罪也!”遂厚劳玄德。合兵到徐州界,吕布出迎。操善言抚慰,封为左将军,许于还都之时,换给印绶。布大喜。操即分吕布一军在左,玄德一军在右,自统大军居中,令夏侯惇、于禁为先锋。

由此可证张昭劝孙策不出征,说袁术兵多粮足,显然是借口。不过惜力而已。

以除害之名,行扩张之实。刘备从一个敬叨末座的人物,东投西靠,攀援比附,也能与诸侯平起平坐,甚至举足轻重,这绝非良善懦弱之辈能够在短期内达到的。看他不声不响地干掉韩暹、杨奉,还讨了个好,是否能窥见他貌似忠厚的另一侧面呢?

袁术知曹兵至,令大将桥蕤引兵五万作先锋。两军会于寿春界口。桥蕤当先出马,与夏侯惇战不三合,被夏侯惇搠死。术军大败,奔走回城。忽报孙策发船攻江边西面,吕布引兵攻东面,刘备、关、张引兵攻南面,操自引兵十七万攻北面。术大惊,急聚众文武商议。杨大将曰:“寿春水旱连年,人皆缺食,今又动兵扰民,民既生怨,兵至难以拒敌。不如留军在寿春,不必与战,待彼兵粮尽,必然生变。陛下且统御林军渡淮,一者就熟,二者暂避其锐。”术用其言,留李丰、乐就、梁刚、陈纪四人,分兵十万,坚守寿春,其余将卒并库藏金玉宝贝,尽数收拾过淮去了。

却说曹操兵十七万,日费粮食浩大,诸郡又荒旱,接济不及。操催军速战,李丰等闭门不出。操军相拒月余,粮食将尽,致书于孙策,借得粮米十万斛,不敷支散。管粮官任峻部下仓官王垕入禀操曰:“兵多粮少,当如之何?”操曰:“可将小斛散之,权且救一时之急。”垕曰:“兵士倘怨如何?”操曰:“吾自有策。”垕依命,以小斛分散。操暗使人各寨探听,无不嗟怨,皆言丞相欺众。操乃密召王垕入曰:“吾欲问汝借一物,以压众心,汝必勿吝。”垕曰:“丞相欲用何物?”操曰:“欲借汝头以示众耳。”垕大惊曰:“某实无罪。”操曰:“吾亦知汝无罪。但不杀汝,军心变矣。汝死后,汝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垕再欲言时,操早呼刀斧手推出门外,一刀斩讫,悬头高竿,出榜晓示曰:“王垕故行小斛,盗窃官粮,谨按军法。”于是众怨始解。

什么东西都可以借,独是这件物品是借不得的。若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的话,你曹操拿什么来还呢?

次日,操传令各营将领:“如三日内不并力破城,皆斩。”操亲自至城下,督诸军搬土运石,填壕塞堑。城上矢石如雨,有两员裨将畏避而回,操掣剑亲斩于城下;遂自下马,接土填坑。于是大小将士无不向前,军威大振。城上抵敌不住,曹兵争先上城,斩关落锁,大队拥入。李丰、陈纪、乐就、梁刚都被生擒,操令皆斩于市。焚烧伪造宫室殿宇,一应犯禁之物,寿春城中,收掠一空。商议欲进兵渡淮,追赶袁术。荀彧谏曰:“年来荒旱,粮食艰难,若更进兵,劳军损民,未必有利。不若暂回许都,待来春麦熟,军粮足备,方可图之。”操踌躇未决。忽报马到,报说:“张绣依托刘表,复肆猖獗,南阳、张陵诸县复反。曹洪拒敌不住,连输数阵。今特来告急。”操乃驰书与孙策,令其跨江布阵,以为刘表疑兵,使不敢妄动,自己即日班师,别议征张绣之事。临行,令玄德仍屯兵小沛,与吕布结为兄弟,互相救助,再无相侵。吕布领兵自回徐州。操密谓玄德曰:“吾令汝屯兵小沛,是掘坑待虎之计也。公但与陈珪父子商议,勿致有失。某当为公外援。”话毕而别。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替罪羊为其主子饮恨含冤于地下。因为有勇气给自己下罪己诏,或逼得没有办法认错逊位的皇帝,屈指可数。绝大多数的皇帝(也包括不是皇帝的皇帝)肯定不是圣人,难保不错,可金口玉言,朕哪有错的道理?即使错了,也讳疾忌医,让它错到底。实在错到此路不通时,老百姓起来造反了,那也不是他的责任。于是撤职、免官、查办,从掉纱帽,到掉脑袋,英明总是属于这位大皇帝的。坐在金銮殿上接受山呼万岁时,圣颜颐然,若无其事。其实远不如曹操,至少他给借头之人善后,还稍有一点人情味呢。

远见卓识,先把定时炸弹埋好再说。

却说曹操引兵回许都,人报段煨杀了李傕,伍习杀了郭汜,将头来献。段煨并将李傕合族老小二百余口,活解入许都。操令分于各门处斩,传首号令。人民称快。天子升殿,会集文武,作太平筵宴。封段煨为荡寇将军,伍习为殄虏将军,各引兵镇守长安。二人谢恩而去。操即奏张绣作乱,当兴兵伐之。天子乃亲排銮驾,送操出师。时建安三年夏四月也。操留荀彧在许都调遣兵将,自统大军进发。行军之次,见一路麦已熟,民因兵至,逃避在外,不敢刈麦。操使人远近遍谕村人父老及各处守境官吏曰:“吾奉天子明诏,出兵讨逆,与民除害。方今麦熟之时,不得已而起兵,大小将校凡过麦田,但有践踏者,并皆斩首。军法甚严,尔民勿得惊疑。”百姓闻谕,无不欢喜称颂,望尘遮道而拜。官军经过麦田,皆下马,以手扶麦,递相传送而过,并不敢践踏。操乘马正行,忽田中惊起一鸠。那马眼生,突入麦中,践坏了一大块麦田。操随呼行军主簿,拟议自己践麦之罪。主簿曰:“丞相岂可议罪?”操曰:“吾自制法,吾自犯之,何以服众?”即掣所佩之剑欲自刎。众急救住。郭嘉曰:“古者《春秋》之义,法不加于尊。丞相总统大军,岂可自戕?”操沉吟良久,乃曰:“既《春秋》有法不加于尊之义,吾姑免死。”乃以剑割自己之发,掷于地曰:“割发权代首。”使人以发传示三军曰:“丞相践麦,本当斩首号令,今割发以代。”于是三军悚然,无不凛遵军令。后人有诗论之曰:

献帝吃足了这两人的苦头,也兴奋了,殊不知好戏还在后面呢。

借他人之头,割自家之发,虽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起码,曹操比那些倒行逆施、无恶不作的统治者强得多,他至少明白他不能失去军心,更不能失去民心。

十万貔貅十万心,一人号令众难禁。

拔刀割发权为首,方见曹瞒诈术深。

却说张绣知操引兵来,急发书报刘表,使为后应;一面与雷叙、张先二将领兵出城迎敌。两阵对圆,张绣出马,指操骂曰:“汝乃假仁义无廉耻之人,与禽兽何异!”操大怒,令许褚出马。绣令张先接战。只三合,许褚斩张先于马下,绣军大败。操引军赶至南阳城下。绣入城,闭门不出。操围城攻打,见城壕甚阔,水势又深,急难近城,乃令军士运土填壕,又用土布袋并柴薪草把相杂,于城边作梯凳,又立云梯,窥望城中。操自骑马绕城观之,如此三日。传令教军士于西门角上堆积柴薪,会集诸将,就那里上城。城中贾诩见如此光景,便谓张绣曰:“某已知曹操之意矣,今可将计就计而行。”正是:

强中自有强中手,用诈还逢识诈人。

不知其计若何,且听下文分解。

曹操割发以代,自然是在演戏了。不过,一个统治者的心里,还能想着一点老百姓,也就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