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些更年轻的英国士兵和水兵,不是为他们自己,而是为国内的亲友而一再抢劫,当是有趣的事。而且他们都很慷慨。如果一个人偶而出现在一堆士兵中,对某一件特别的东西表示赞赏的话,他常会请求你作为一个礼物而收下。有好几次,我看见士兵拿已有的珍奇物品送人而拒绝接受报酬,“拿去吧!我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再弄一些。”
英国士兵和水兵关于抢劫是直言不讳的。他们的态度也许不够文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是好心肠的魔鬼。他们也许会有缺点――从来没有人没有缺点的――然而,不管抢掠还是不抢,他们都具有一些非常讨人喜爱之处,而且在性格上,他们同所有穿过士兵或水兵制服的人一样,都是绝好的人。
那么日本人呢?他们是否也像英国人一样“都是绝好的人”?西方记者说,是的,因为他们的抢劫很“优雅”。
日军士兵在很多方面跟英军士兵相似,但是较为沉默,并且不太急于跟别人交朋友。不列颠人民的率真与质朴,在东方民族身上却成为更加优雅,然而却鲁钝、庄严的举止。但是内心里,两者都是蛮勇之徒,如果正当对待,也都非常文雅。两者的区别在于天皇的子民身上具有天赋的对美的真实而艺术的敏感,而这一点在英国士兵身上却是全然没有的,一切古代的外观与风格高雅的,或者色彩悦目的东西,对日本人说来,具有比它本身真实价值10倍以上的魅力。换句话说,一只古茶杯、一只碗、一卷年久色黄的画轴、一幅毛笔画,都比一捆值钱的丝绸还有更大的吸引力。对丝绸之类的东西,他们似乎是不屑一顾的。
我曾走进一间日本普通士兵早已走进去的房间里,他们发现了一橱的古瓷器,每一个士兵的细长的手上都有一只杯子,或者一只花瓶,或者一只碟子在翻过来倒过去地审视着,非常仔细地研究上面的图案。
“多可爱呀!”一个士兵说,用美术鉴赏家的眼光审视着。
“啊,真的可爱,第一流的!”他的身旁的人说,并且呼了一口气表示赞叹,同时试图了解每只茶杯底上的标记。然后开始了长长的谈话:这个陶器的年代有多久,形状是多么优雅,结构是多么精致。一面又不断地左右摇头,表示由于这些东西太容易打碎、不可能带走而深感遗憾。
不像那些缺少艺术修养的军队对待他们无法带走的东西那样,日本士兵对他们所带不走的艺术品,不但不摔碎它们,反而小心地把每一件东西放回橱架上。看他们以那种优雅的姿势拿起或放下最精美的物品,真是一种享受呀,而美国人、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他们除了碰到坚固的铜块、石块以外,没有不打碎、弄弯、弄脏以及使东西受到某种损伤的。
在另一房间里,一群日本士兵正在讨论他们刚打开的一卷画的优点,他们的结论是这幅画至少有300年了,一个军官走进来了,他们把这画给他看,他说这确实是一幅很好的画儿,于是他们劝他收下这幅画。一个士兵把画卷起来,并且用一片绸子包起来,动作纯熟得像一个终身卖画儿的商人一样。
日军当然也抢劫,但是他们抢掠的方式是沉默、安静和优雅的。他们不把东西乱扔,也没有任何不适当的破坏。日本人最想拿的是象牙以及玉器,然而太奇怪了,尽管他们有艺术的鉴赏力,但是到实际要拿东西时,他们的思想又走到实用上去了。这些矮家伙找寻的主要是外国造的钟表,这在中国是很多的。银制的打时、分的弹簧表使很多日军士兵高兴,而在这些东西以外,没有比乐器与手提的八音盒更为他们所喜爱了。在这一方面,他们简直胜过了俄国人。
俄军大部分从西伯利亚来到中国。表面上看,他们多少比别国的军人更鲁莽、野蛮些,他们具有强壮的蒙古人的外貌和特征,但据说,就是他们也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坏。
他们特别喜欢珠宝,而且把戒指与手镯当作个人身上的装饰品。他们似乎对钟表里面的机械有很大的反感,除非他们听到里面的发条折断掉下来,否则,他们绝不会满足。
俄军进行抢掠时,发现了一家香料铺,他们高兴极了,于是他们张开鼻孔,一瓶又一瓶地把香水洒在衣服上、裤子上。
俄军沉默、严肃,但非常有礼貌、谦恭而富风趣。他们有着毁坏瓷花瓶与钟表的疯狂的渴望,可能是联军中最乱的人了,一切对他们无用的东西他们都是乱扔一通。他们也是除了金条、银块与皮毛之外,什么也看不上眼。
然而,有一个例外,就是八音盒。他们打开发条,安静倾听。他们爱好音乐的耳朵获得了满足之后,便小心地揩去尘土,用手边的一块最漂亮的花缎包好,满意地带回营地,作为礼物送给一个军官。
在富有的中国人家中有大量的各色各样的八音盒,有的演奏中国流行曲调,有的却演奏欧洲歌剧的选曲和流行歌曲。
一个哥萨克在一个中国官员家中找到一个奇异的艺术品,是一只不比香烟盒子大的象牙盒。一碰到弹簧,盒盖就打开了,一只夜莺――体态匀称美丽而只有苍蝇那么大――跳出来,栖息在盒子边上,像一只真夜莺一样叫着,极为动听,在它歌唱的时候,嘴一张一合地,尾巴摇摆着,两翼扑动着,甚至颈部与腿部也能合拍转动。这个小鸟是瑞士造的,盒外的题辞上说,这个盒子曾经在几个著名的欧洲收藏家的手中,为了它付出一大笔钱。我敢说,这个中国官员可能为这个盒子花了两三百英镑,因为中国人是精心巧作物品的大欣赏家,愿意花很大的价钱买这种东西。
但现在,哥萨克的大手把它“文明地”取走了。
那么,美军士兵是否抢劫呢?美国的报纸报道说:在中国,美国士兵是惟一绝对没有进行抢掠的士兵。因此,美军被表扬为“品行比别的国家的士兵优秀”。但别国的记者似乎不这样看。
在抢掠方面,美军确实并不比其他国家的士兵更坏一些,但是,也决然不比他们更好一些。当然,他们虽然缺少在别的国家国民身上发现的某种感情和艺术鉴赏力,却通常能表现出相当的商业才能。
美军既不特别喜欢艺术刺绣,也不喜欢稀有瓷器,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别的人会喜欢这些东西。
他们抬起一个保存了好几个世纪的花瓶,为了免去轻轻放回原处的麻烦,就干脆扔在地板上。其他东西也遭到同样的命运。摔碎陶瓷器皿的声音,让他们不懂音乐的耳朵听起来欣喜若狂。相反地,在花瓶打碎前,那上面的精心制作的美丽的图案,却不能使他们没有艺术修养的眼睛感到愉快。美国士兵来到中国人住宅内室的结果,就像一次厉害的地震一样。
根据我的观察,我能极力赞誉美国人是真正的军人。然而他们通常使我感到他们是对生活失意的人,经常在找财富。
当他们谈话时,金钱是他们惟一的话题,如果他们不能谈钱的话,他们就闭口不言。他们还管他什么艺术品呢?他们也说某些瓷器非常值钱,但是他们事实上不能区别一只值五分的茶壶跟一只值1000元的茶壶。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世上一切艺术品都不值“一分钱”!他们在有钱的中国人房子中找寻的全是金条、银锭。银锭中,他们最喜爱四磅重的元宝,而他们找不到金条、银锭,他们宁愿什么也不要。但是他们总是找了又找,通常能够找到。
在美国人那里,你随时能听他们提到“家中的老婆”,但几乎从来不提别的亲人。无疑,他们对所有亲人都热爱,仅次于对商业的关心。美军对武器有强烈兴趣,因而在南门附近守卫军械所的任务落在他们的身上。
该说说法国人了。他们的浪漫气质使他们在抢劫中看来有点傻。不过,他们确实很像从具有骑士精神的国度中来的强盗。
跟美国士兵的商业才干、英军与日军的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的进取心相对照,法军却似乎不愿意拿取任何有价值的物品。
他们间或挑选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还多少带有抱歉的样子。他们的兴趣似乎在那些不值钱的旧衣服上,显然他们是想用来修改他们的服式。他们不要较贵重的织物,宁愿拿走便宜的中国棉布睡衣,同时,他们大量需要的却是各种食物与烟草。
在天津城陷落的那一天,我偶然走到城里中心地带,看见一群法国人正处在非常激动的状态中。我用我最好的巴黎话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却在我的头顶上挥动着手臂,用沙哑的声音大嚷大叫着:
“前面去,去那边自己拿些,那儿有一大堆呢!”
“一大堆什么?”我小心地问。他的话使我推想他们的激动是由于发现了银子与金条。
“去,我跟你说了,那儿有火腿,火腿,你懂吗?真好吃极了。”
说话时,那个法国人咂咂嘴唇,他的伙伴也跟着咂嘴。尽管我道歉地解说我想到相反方向的地方去,他们却把我指引到火腿的地方去。
在一条胡同里,一群法国人正对着发现的东西欣喜若狂,当一只又一只火腿从店里传出堆在路中央时,赞美之声从四面八方暴雨般倾泄出来。
两三个青年人出神地注视着逐渐增高的腊肉堆,当外面的腊肉已堆积成庞然大山时,店里面又传来有了新发现的消息:里面还有更多的火腿!这时他们欣喜得简直要疯狂了。
但下面才是这个故事里最精彩的部分,它使我非常感动。因为知道附近有很多英国兵,他们派一个人去把他们的发现告诉英国人,并且问他们是否愿意分享这种战利品。
“我想英国人也吃火腿的。”一个士兵说,而且和蔼地又加上一句:“他们或许很高兴要吧。”
由于天津的粮食缺乏,这真是一种仁慈的想法。它说明尽管人们认为英、法之间存在着仇恨,然而在战场上却一点也不曾感觉到。
其他国家的军队如何呢?例如印度士兵。
我停在一个大门前。欧洲人、印度人、美国人正在疯狂地跑出跑进。
挤极了,挤得透不过气,几乎要窒息。吵极了,人群闹嚷嚷地挤出挤进,从这间大厅跑出来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人们在兴奋地抢东西。
这是一个何等混乱的地方呀!灰尘飞腾,空气混浊,人们的眼睛刺痛了,喉咙干涩、发呛。后来当我习惯于这里的微弱光线时,弯下腰看看我的脚站在什么地方,原来脚底下是些最贵重的绸缎、铜烛台、皮子以及其他物品。
忽然,就从天花板附近大约30英尺高的地方,一只大箱子给扔了下来,差一英寸险些打着我的脑袋。我说那是从天花板附近扔下来的,因为我抬头要表示抗议时,我看见了一印度兵,他已爬到竹制顶的上面。这个人,不顾下面站着的同类人的安全,又扔下另一个箱子,这个箱子不下4英尺见方、2英尺高,也像前一个那样,碰地以后就砸开了。于是好多双手从四方伸了进来。里面有值钱的皮子,如白狐皮、水貂皮、虎皮、海豹皮、松鼠皮等,都缝在华丽的绸缎衣服里面。有一些还用金线绣花,另一些是丝线绣的,都是多年精心劳作的成品。
这个印度兵像猴子一样灵敏地从高处爬下来,正好来得及从里面抓了一捆东西,里面是银元、一把金梳子、几个戒指、两个手镯以及一些金首饰。然后他把空箱子推向一旁,开始检查下面的第一个箱子还有些什么。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可爱的皮子。“这些东西真漂亮。”我用印地语向他说。“先生,不,一点也不好。”他带着失望的神情回答说。
他也是一个除了金条、银块之外什么也不喜欢的,别的任何东西,对他说来都是没有价值的。他把这些都扔在一旁,就去打开在他右边高架子上的好多包袱。这些包袱也使他厌恶,因为里面只有绸缎和几卷经纱。
屋里面的喧闹声、尘土和炎热真使人不能忍受,而且看见几个侨民,都不是太瘦的身材,却爬到棚顶上去(因为低的地方已经抢光了),我认为是我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从7月14日攻陷天津,西方联军在这个“北京的门口”抢劫了半个多月。尽管他们的同胞还在北京的大使馆内受苦,但他们似乎并不着急。
当然,除了抢劫,他们还开会,研究到北京以后如何分赃。
直到8月4日,日俄英美德法意奥八国联军,18000多人,才开始向北京进军。
联军北上,可笑的战争
8月4日,驻津联军总司令部命令:“携带一天的给养,今夜露营时,不许生火做饭。”凌晨二时,部队开拔。一切都是匆忙的,但没有喧闹声,没有音乐声,甚至没有吹号,每一个动作都在无声中完成。
这支联军史称八国联军,但该日北上的只有七国部队:8000名日本人,4800名俄国人,3000名英国人,2100名美国人,800名法国人,58名奥地利人和53名意大利人。德国是后来加入的。按照商议好的北上部署,3个国家的部队分3个纵队打头前进,日本人在左路,美国人在中路,英国人在右路。其他国家的部队分别在他们的后面跟进。
如此小心,并非没有必要。津京之间,陆路只有137公里,但在40年前的1860年,英法联军侵犯北京,以洋枪洋炮对付只有大刀长矛的清朝军队,同样的路途,行走了1个多月!今天,清军聂士成部虽在天津被歼,但总督裕禄和提督宋庆、马三元的部队仍在,而且是被同样的洋枪洋炮武装着的。联军预计,他们在进军北京的途中,将遇到较40年前更多的凶险。
果然,当日拂晓4时,行进左路的日军便与中国军队在北仓相遇。
清朝守卫天津的主力部队犹在。部署在天津通往北京的必由之路――北仓地区的正规军有8000人,装备着德国造的大炮、精良的来福枪。
看来,清军撤离天津之后,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一直在北仓地区进行堵截西方侵略军的战略部署。天津的一座军械库就在这里,也是清军的驻扎地。沿军械库筑起两道大堤,高3米左右,成西北走向,延伸至一座火药库,然后向北转去。据测算,这一工事长达数里。防线右端布置了6门大炮,中部布置了9门野战炮,正西方向布置了3门大炮,东南方向架起了8门大炮,无论怎样看,都是一个威力无比的进攻阵地。如果能从空中俯瞰,工事大堤之间,在一大片平坦的三角地带有两处建筑:一个火药库,一个小村庄;正是盛夏,大地上到处长满成熟的庄稼。毫无疑问,隐密的位置和充足的弹药,对清军的防御和进攻都极为有利。
而且,守卫北仓的清军8000人,被堵截的日军正好也是8000人。双方旗鼓相当,当有一场恶战。
4点20分,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借着曙光,日军开始向火药库旁的中国哨兵推进。10分钟后,4点30分,火药库便到了日本人手里。中国战境的第一道防线就这样被“攻”破了。据后来的报告,有300名中国士兵守卫该火药库,没有伤亡,他们在交火之前便撤退了。
看来,这是清军“请君入瓮”的战术。日军的一个炮兵连刚刚占据该地,清军的炮弹便飞了过来。一名日本士兵站在一棵树下,牵着3匹马。当一颗炮弹落在这名士兵和这些牲畜之间时,他们便同归于尽。一位西方战地记者发现,士兵被炸裂的伤口形状令人毛骨悚然。但“炮弹在他们周围爆炸时,军官仍镇静自若地吸着雪茄烟”。
很快,日本皇家炮兵团开始反击。日军军官测定了炮击清军阵地的射程。双方开始进行炮战。奇怪的是,清军“逐渐被驱赶出他们的战地”,日本人开始进攻。日本兵前进时,有的被击毙,有的受了伤。一个士兵一边跑步一边射击,几秒钟后,摇摇晃晃着,显然受了致命伤。他的同伴停下,搀扶他一会儿,但他还是倒下了,死在他的战友身旁。
日本皇家炮兵团终于占领了清军的第一阵地。紧接着,炮兵团旋即转移,占领了更北面的第三阵地。与此同时,日军骑兵团也向退至北仓的清军展开袭击,并缴获了8门大炮。
兵败如山倒。清军阵地一个个失陷,主力部队开始撤退,留下部分兵力掩护。几挺机枪封锁着日军前进的道路,其中的一挺瞄准着日军穿过的架在小溪上的一座小桥。最初冲上小桥的日本士兵在弹雨中或伤或死,无一幸免。但日军从桥下穿了过去,占领了清军的指挥所。
忽然,眼前的景象让占领军的眼睛一亮:
这真是一个风景美丽的营地。那里有几个巨大的圆锥形的白色帐篷,像画上的一样漂亮,上面插着几面战旗。3门大炮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好像是画面上的点缀。
那儿有几口大锅,满锅煮好的米饭。大碗里盛着各种各样的菜。种种迹象显示,这是一次被中断的进餐场面。
许多士兵的尸体躺在地上,大多都是被击中了膝部。战壕里有数千发毛瑟枪子弹及许多箱未用过的弹药。还有一些小杯、刀剑和士兵丢弃的衣物。但显然有一枚日军的炮弹正落在那里的士兵中间,将一人炸得肢体分家,其惨状令人生畏。
北仓战斗被称为清军堵截侵略军的“打得最激烈的一次战斗”,持续了8个小时。全部战事由日军单独完成。日军有1名军官和41名士兵死亡,8人下落不明,12名军官和43名士兵受伤。清军伤亡人数没有统计。
中午时分,一名骑兵飞马而至,向日军指挥官福岛将军报告:发现中国部队正在前方,有6门大炮,12面战旗,估计有6000兵力,正向杨村撤退。
即使在晚清时期,杨村也算得是商业重镇。它距离天津城区有30公里,铁路线在那里跨过海河。但现在,铁路已被破坏,只有一些火车的锅炉和车轮,仍然挺立在河堤上。所有木结构的铁路设施都被义和团烧毁,而黄铜、螺母和螺钉等被认为值钱的东西全被拿走。
北仓战役后,提督宋庆率领着6000清军主力,护卫着总督裕禄,退守杨村。村镇是天然屏障,在这里继续堵截侵略军,是正确的战略。
但这次堵截战很难称得上是什么真正的战斗。
在联军方面,战斗几乎由美军独立承担。当时,正是6日上午11点,美军接到了进攻命令。一个上午的长途行军,累得美军士兵疲惫不堪,饥渴难耐,许多人瘫倒在地,精神几近狂乱或完全崩溃。行军中路过几处水井,但美军将军下过严厉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喝水!享受惯了的美国人因忍受酷热、尘沙和焦灼的阳光而痛苦万状。一名士兵唇焦口爆,身体可怕地扭曲着,已成了一个胡言乱语的癫狂者。他艰难地作着手势,让同伴开枪打死他,因为他再也无法忍受这般痛苦了。
就在这时,战斗打响了。
清军在联军必经的杨村地区设置了4道战壕:公路和河岸各一道,平原地带两道。地形对清军有利,相对于只有2000多人的美军,兵力也占有绝对优势。然而,战斗仅仅经过了3个多小时,清军便再次撤退。这似乎同总督裕禄的死有关。在战斗中,他自杀了。
裕禄为什么要自杀,始终是个历史之谜。在直隶总督任上,他一直坚定不移地执行着朝廷的方针政策,他是一个忠臣。
是因为虚报战功而害怕追究吗?我们已经知道,朝廷所以敢于下达《宣战谕》,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由于裕禄把大沽口的失守上报为大获全胜,于是坚定了朝廷向西方宣战的决心。而且,在战争进行中,为了讨赏,他屡屡虚报战事,就在不久前,他还向朝廷奏上一条战绩:“在天津捉得骆驼4只,杀死洋人多名。”要在平常,一个朝廷的忠臣为谋表扬而虚报功劳,可能不过使当权者一笑了之。要是在战争中胜利了,他虚报的战绩可能会被当做真实的战绩。但要是在战争中失败了,呃,那可不得了,他准定是只“替罪羊”。
可能一直在退到杨村之前,他还抱有侥幸胜利的希望,虽然那希望很是渺茫。但现在,他看出来了:胜利,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画饼。
这位大清朝的总督,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战斗。而最近半个多月来,他的耳边无时不响着炮声。战争吓破了他的胆。将被朝廷追究失守之罪责的恐惧,更像一柄无时不高悬在头顶的利剑,使他感到随时会砍断他的头。越是接近北京,他感到那把剑离他的脖子越近。有好几次,在梦中,他的脑袋“咔嚓”一下掉了。于是――他身边的人后来回忆――即使在白天,总督也好像一个梦游人,“他真的吓破了胆”!
在杨村,面对着美军的进攻,清军又是一触即溃。军队被轰散了。他忽然发现,半个月来没有一刻离开他身边的宋庆提督,眼下不知到哪里去了。四周都是炮火硝烟。
有一个士兵肯定地说,这时,他看到了总督裕禄:就在田野里,一个下属拖住他的衣襟,而他神色凄凉,若有所思。“我看到,总督是被退兵的浪潮推到那里的,他闭着眼,独自一个人向着一间茅屋走去。”
后来证实了。不错,那人正是总督裕禄,梦游中的总督,他还想着逃跑。但他逃进的那间茅屋成了他命定的归宿地:那是一间棺材店!
是的,除了一口棺材,茅屋里什么都没有。裕禄惊呆了。命运呀!上天把我的命运已经安排好了。还跑什么?再跑,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命运啦!于是,他躺进棺材,拔出佩剑,朝自己的胸膛刺下去。
杨村战役于下午两点半结束。美军21人死亡,54人负伤。清军死伤人数仍然不详。
虽然早早地躺进了棺材里,没有任何人给总督裕禄举行葬礼。但美军为阵亡者举行的葬礼却很感人:以军乐队为先导(在进军北京的联军中只有美军有军乐队),将遗体带到一大片墓地。先奏起令人伤感的哀乐,然后将遗体一个挨一个地安放好。战争结束后,这些遗体将用公费运回美国再次安葬。
此时,提督宋庆率领着清军残部,已经退守蔡村。他已经全无战意。但就在这时,一支由李秉衡率领的义和团部队,正从北京朝蔡村方向飞驰而来。
李秉衡是7月22日到达北京的。
此前,7月14日,西方联军攻占了天津,并以进军北京相威胁,但迟迟未曾进军。17日,以李鸿章为代表的东南13省督抚,再次上奏朝廷,敦促当局镇压义和团,保护外国人,以避免国破的命运。上谕“从之”。当天,慈禧下令“停攻使馆。”总理事务衙门(外交部)请外国使节及其家属为了安全迁进该署,以便安排他们回国。李鸿章奉命“通知各该国政府,说他们驻北京的代表都平安无事”。在这短暂的缓和时期(7月14-26日),总理衙门向使馆送去了生活供应品。和谈的曙光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