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李秉衡到北京,也是承担着促使朝廷和谈的使命的。他的职务是巡阅长江大臣,驻在南京。北京事变后,他接到“赴京晋见”的谕旨。两江总督刘坤一不失时机,请他到北京后,敦促太后与西方和谈。李秉衡答应了,并在主和的南方督抚奏折上签上了他的名字。
然而,到北京不到两天,他便改变了他的初衷。他看到,北京权力的天平,早就倒向主战的载漪一边,而载漪也不失时机地拉拢李秉衡,让他投入自己的怀抱。李秉衡感觉到了权力的温暖,立刻变了嘴脸,公开放弃了信仰。
当慈禧召见他时,询问他的政治态度,他坚定地回答:“战之!义和团是可以信赖的。”慈禧拿出了有他署名的奏折,问他何以出尔反尔。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便说:“这是张之洞擅自盗用臣的名字。臣从来不是他们一伙的!”
如此恬不知耻的背叛,并非李秉衡一个官员的秉性。这几乎是一切专制条件下官员的特征。他们叛离自己的信仰的时候,从来不是小心翼翼、慢慢吞吞、难为情地、悄悄地离开。不是这样的。他们是在青天白日,冷笑着,以一种触目惊心的自信,直截了当地投向昨天的敌人,并且立即学会了敌人的语言和论据。他们眼里只有一条:永远和最高权力保持一致。他们的背叛,由于变化疾速,透露着一种让人震骇的胆气。说什么要有良心,这话是欺骗老百姓的。老百姓们于世俗之见沾染太深,总觉得有些事情是好的,有些事情是坏的。但官员们可不这样看待事物。他们不需要这些无聊的善恶之念、是非之分。他们在决定当官之前,已经彻底抹杀了良心。
说起来,李秉衡虽然缺少信仰,但至少还有胆气。他跟着载漪成为破坏和谈的政治力量,但当北京城破之前,他以生命为北京挡了最后一击。
7月26日,朝廷下旨:命李秉衡帮办武卫军事务。
8月7日,闻联军攻占蔡村,逼近北京,李秉衡请求率领义和团出战迎敌。《庚子国变记》载(译文):
那一天,李秉衡在北京誓师。他请出三千义和团民跟从他出战,亲自向义和团的头领叩拜。义和团们手中拿的兵器有:引魂幡、混天旗、雷火扇、阴阳瓶、九连套、如意钩、火牌、飞剑。称之为“八宝”。
那天,所有的义和团几乎都来了,聚在那里的有数十万人。李秉衡称之为国家“劲旅”。
誓师之后,这支义和团部队浩浩荡荡向蔡村进发。然而,这支数十万人的义和团部队,没有任何史料可以证明他们与西方联军进行了战斗。所谓交战,《庚子国变记》中只有一句话:“闻炮声,一军皆溃。”此后还有句话:“拳匪杀平民无数而归”。他们杀到北京城外去抢劫老百姓去了。
他们当然也有被杀的,那既然不是战斗,而又死人无数,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在这场战争中,战死少,屠杀多。
屠杀者自然是西方联军。据联军记录,那所谓的战场,实在是屠杀场:
到处全是死马和死人,层层叠叠,颠倒纵横,骇人心魄。死人死马把那条路填得和旷野一样高,和路边一般平,正像一升量得满满的粟米。上层是一堆尸体,底下是一条血河。血一直流到北京城边,在护城河里积成了一个大血泊。那屠杀便是由这样的密度造成的。举一个例子,一个将军把他的佩剑交给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士兵,那士兵受了剑,立刻杀了311个俘虏。
李秉衡没有被屠杀。像总督裕禄一样,他是自杀的,“饮药而死”。但他的死事尚不如裕禄。没有一口现成的棺材在他的死地等待他。他死后尸骨无存。
8月8日,西方联军抵达蔡村。日军第一个到达。这时,北京一使馆密使偷出京城,带来一封书信:
目前,北京使馆内,除德国公使外,各国公使们总算还活着。只是如今粮食将尽,被困者生命危在旦夕,况且敌人的攻击一天比一天激烈,因此急切盼望援救军早一天到来。
日军统帅福岛少将立刻向其他联军报告了北京公使馆情况,并提出请求,改变预定的作战方案,迅速向北京进军。各国军官同意日军的请求。福岛少将立即写好回信交与密使先行带回:
日本及其他联军于8月5日将北仓附近敌人清除,6日占领杨村。日、英、美、俄联军于当天从杨村出发,北进途中于午后8点20分在南蔡村接到来信,得知北京详情,万幸的是大多数公使及以下人员安恙,正急盼联军解救于苦难之中。我师团长以下群情激奋。如果联军进展顺利,那么9日可以到达码头,11日到张家湾,最晚12日抵达通州,比预定进攻北京的时间14日提前两天。
(8月8日于蔡村北34公里砖厂福岛少将)
12日,联军准时到达通州城外。一路上有零星的战斗,但几乎没有严重的阻力。这使西方联军感到奇怪:通州,北京城外最后的屏障,从这里到北京外城,只剩下不到20公里。
40年前的1860年,英法联军在中国官员们打出的停战旗帜下进入此城。巴夏理爵士和其他6个人被送了进去。但中国士兵紧紧包围了他们,把他们用绳子捆起来,扔到大车里,继而尖叫着把他们从大石头铺的大路上运到北京,投进监狱。这一事件的后果是: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并火烧圆明园以示报复。
但这一次,中国方面没有采取这种诱敌深入的战术,只在通州城外,发现了一个可怖的情景:一根木杆上,悬着4颗中国人的头颅。联军猜测:那可能是落到义和团手中的中国基督徒。
这时,8月12日凌晨3点30分,日军前卫部队来到城门前,其他部队亦成战斗队形散开。然而,未遇任何抵抗,只有城门紧紧关闭着。
一个工兵连用炸药炸开了城门,4点30分,全部联军开进了通州城。
通州城内,大部分居民都已将门闩上。几小时后,日本兵带头破门而入,其他联军士兵立刻仿效。到下午,大街小巷均遭破坏,黄昏时分,死亡的中国人已是横尸遍地。一个中国青年,跛着脚走路,神情迟钝,徘徊在街头乞食,忽然发现地上一件新衣,是清兵丢弃的,于是将衣服拾起高兴地穿上,在大街走。他被日本士兵抓住,遭一顿痛打,手脚捆绑,被抛到一个路口。过了几小时之后,他死了。
酷烈的太阳光下,到处都是迅速腐化的马的尸体,正在蠕动的大量蛆虫,燃烧的房屋,远处街上的居民――几乎所有人――见到洋人走近,无不四散惊逃。沿路处处可见靠墙上吊、血迹斑斑和身首异处的尸体,还有玉皇大帝的神像。一条斜街上,大部分房屋都被毁坏,一条可爱的小狗,站在一所被焚毁房屋的台阶上,显得哀伤而又不安,不停地朝四处张望,显然正在等待下落不明的主人。
一个西方记者骑马来到这条街上时,看见了这只小狗。他下马,从衣袋里掏出几块饼干,想方设法喂它,但它不吃。又诱它喝水,它还是不理睬。“这可怜的小动物看上去饿极了,也很悲痛。但它坚决拒绝离开它的家。我真想把它带在我身旁。再也找不到这般可爱忠实的小狗了。”
那天,这位随军记者向美军统帅盖斯里将军建议:“今天晚上点一个巨大的篝火,让北京城里的人们看到,心中发生恐惧。”
他对将军说:“这样一来,我想明天早晨,你们就不需要打什么仗。”
将军回答说:“啊,你知道,我们不愿激起45000万中国人的反抗。”
当天晚上,7国联军统帅开始研究进攻北京的战略部署。此时,北京城内正上演着庚子年间的最后一场闹剧。
连杀五臣,永远正确的证明
听到联军北上消息,紫禁城内一派恐慌。40年前,大清朝的劲旅未能阻挡住英法两国的联军,今天,满朝文武都预料到,北京城被攻破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在这严峻时刻,主战派和主和派都在悄悄地想着心事和后事。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主和派都感到了真理在手的喜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旦宣战,不可收拾。这不是我们早就预料的后果吗?他们开始考虑如何促使这个发疯地转动的车轮到此停下来,否则它必然坠入深渊。有朝一日,理智与激情终将彻底分手。等着吧,今后的烂摊子还要我们来收拾呢!
以载漪为首的主战派嘿嘿地冷笑了。想把真理颠倒过来,梦想!在这疯狂的赌盘上,他如果不赢,便会灭亡。他要有一次最后的拼死的挣扎,让它产生巨大的力量。你说你是真理在握,但我能封住你的嘴巴。在中国的历史上,许多自以为真理在握的人都被送上了断头台,那原因不是别的,只为了免得他们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子孙后代。死人的嘴巴最严!于是,与深渊近在咫尺的载漪们,以豁出去勇气扑向主和派,仿佛一头被围猎的鹿扑向猎人。
他命令他的死党们拟定一份杀人名单。死党们领会了他们主子的意图,决定在即将失败的最后时刻,有5个人必须死。这5个人是:
――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太常寺卿袁昶;――兵部尚书徐用仪;――户部尚书立山;――内阁学士联元。
当这份名单交到太上皇载漪手中时,他不胜诧异:就是这么几个大臣吗?最高的官职也不过是个部长。多渺小的对手!如果他们当初能紧紧跟着他载漪的旗帜前进,将来也许会有更好的前途。但现在,他们必须谢幕了。
由于儿子成了皇储,载漪成了仅次于慈禧太后的二号人物,第二把手。这就是说,除了上面还有一个主子,他的权力是无限的。凡是违抗他的意旨,抵制他独断专行的虚荣心,都能被他打发归天。
我们不能说这位大人物不热爱德行。不,他热烈而执著地爱着自己的德行,别人只要有一次同他意见分歧,他都不会饶恕宽容。这“德行”偏执而狂热,拒绝任何妥协,连他的敌人屈膝投降他都不予认可。哪怕从政治上考虑极端需要妥协,执著的仇恨和刚愎的骄傲都不容他让步。
名单上的这5个人,他都认识。自从朝廷开始讨论战与和的时候,他们就同他作对。看来,这5个人蔑视并憎恨他,如同坚定憎恨机巧,不渝的忠贞憎恨见利忘义。现在,他们正确了,而他载漪,看来要错了。那么,他们该死了!
有史料说,杀死这5个人的谕令都是载漪伪造的,慈禧太后并不知道。这是不确的。无论载漪如何看不起这5个人,一下子杀死5位部委级的领导干部,都不是一件可以隐瞒的小事情。不!慈禧知道这件事情。而且,她批准了这件事情。其动机,和载漪的一样。
西方联军就要攻破紫禁城了。她,力主向西方宣战的最高领袖,正以令人惊异的审慎和十倍的精力准备最后一次决战。在首都,凡是还能使唤得动武器和骑得了马的人征召一空;成千上万的人在夜以继日地锻冶马刀,铸造大炮,一切值得怀疑的人都要撵走,一切可疑分子都得严密监视。在这种时刻,可容不得一点仁慈。就要与西方的侵略军决战了,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但越是这样,越是要考虑到失败后的每一个偶然因素,以防患于未然。而今后最需要防患的,就是那些因自己的失败而证明了他们的正确的人!他们是最危险的。他们会向未来出具证明,把她,慈禧太后,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过去,她没有理睬他们,那只是因为自己还有力量管住他们。但是现在,要失败了,她没有信心了,希望消弥隐患。是的,她批准了这最后的屠杀:可不能把任何一个潜在的敌人留在自己的后方。
袁昶和许景澄几乎同时被捕。
那天是7月29日,许景澄起得很早,北京城内,义和团们还没开始喧闹,是难得的清静时刻。他吃了早饭,坐在书房中与一位来客闲谈了一会儿,然后招呼仆人驾车,说:“我要到总署去了。”许景澄的官职是礼部侍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外交部)大臣是他的兼差。然而,当此动乱之秋,他的兼差更重要。
还没来得及整好衣冠,忽然,仆人拿来一张名片说,有客求见。许景澄看了看名片上的姓名,是个平时不认识的人。于是令仆人出去说:“我就要到总署去,有要事,现在没功夫接见来人。”
仆人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仆人说,那个来的人说他就是总署的听差武弁,奉庆王的命令,请许景澄大人立刻入署,有重要的公务等他商量。
于是许景澄出去见了来人,站着谈了几句话,那个人就走了。许景澄回到房间,一边穿戴衣冠,一边对一位客人说“昨天晚上分手时,没听说有何要事,为什么今日要聚集呢?”
那位客人说:“想必有事。您走以后,我想到城外去看看外面有什么消息。”说着,走出门,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说:“那个请您去总署的来人还没走,刚才我见他正在门外东张西望,这很让人疑惑呀。而且总署武弁数人,我几乎都认识,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请您多带一些人去,或有不测,您可以让他们回来报个信。”
许景澄听罢,一笑置之,未以为意。
但许景澄的车子刚出胡同口,那个武弁便一挥手,来了一大帮子人,簇拥着许景澄的车驾走了。
许景澄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议事在提署,不在总署也。”
不一会儿,来到步军统领衙门。那个武弁立刻搀扶许景澄下车,又一挥手,让跟班的人都回去,说:“这里有人伺奉许大人,不需要你们啦!”
许景澄走进衙门,被引到一所很小的房间内,刚进去,就听到门外落锁的声音。他刚要喊叫,忽然听到隔壁室内也有一人正在大声叱呵。仔细听,是袁昶的声音,但不得相见。
那些跟班的人回府后,许府的那位客人大惊,急忙来到军机大臣王文韶的府上探闻消息,并请其救援。王文韶不信,说:“刚才入朝奏事时,并没有这样的谕旨,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那位客人奔走了一夜,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到。直到凌晨,才得知许景澄和袁昶都被押送刑部了。又听说,刑部已经得到谕旨,要他们“预备红绒绳”。他一听就吓呆了:清朝刑律,只有当朝廷大臣临刑时,才用红绒绳捆绑呀!
但在刑部大牢,许景澄和袁昶终于见面了。袁昶拉着许景澄的手说:“人生百年,终须有一死,死本不足惜;我所不明白的是,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他们一定要置于死地呀!”
许景澄笑着说:“我们死了以后就知道了,你何必这么计较呢。”
实际上,他们应该清楚死因。就在几天前,袁昶和许景澄联名上了奏折:大局糜烂,请太后杀纵容义和团暴乱的大臣。谁都清楚,他们指的是载漪、刚毅等权倾当朝的大臣。
当其时,许景澄是清政府中最熟悉洋务的外交官员,早先曾担任驻法、德、意、荷、奥五国公使,兼任比利时公使,后又改任驻俄、德、奥、荷四国公使,后任驻德公使。1898年的戊戌政变后,他被授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兼礼部左待郎。在中法战争中,他坚决主战,认为“战事将成,非严防不足以阻敌谋,非持久不足以收战效。”而到庚子事变时,他却坚决主和。
而袁昶,先任户部主事,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后以员外郎出任徽宁池太广道,又升江宁布政使。戊戌政变后,为总理各国事务大臣,授太常寺卿。在庚子年的御前会议上,他和许景澄一道也公开主和。
在和战未决的时候,许景澄对满朝文武说:“以中国目前的国力,兵衅决不可启。而且《春秋》之义,不杀行人。现在,竟要围攻使馆,实在是违背国际公法!”
而袁昶更加直言不讳,公开指着载漪说道:“如果你要把拳匪召来,即使你能血洗东交民巷(使馆区),战胜外兵,然而这等于向十一个国家宣战。众怒难犯,悉坏全局,这责任你负得了吗?!”
袁昶还致书庆王,请其劝载漪,“勿为祸首”,其中有云:“端郡王(载漪)所居势位,与当年的醇亲王(光绪之父)相同,尤其应当明智地善处嫌疑之地。”
有人根据他们的这些言论,判定袁昶和许景澄为反对太后的帝党,实在是望文生义了。许景澄长期任驻外国大臣,从未卷入帝后党争旋涡。且他和袁昶的升迁,都是慈禧一手提拔的。他们不是帝党,此时也没有什么帝党,整个朝廷都在慈禧的主持下。他们的被杀,诏书皆以“莠言乱政,语多离间,大不敬”至罪。
而且,战争期间,袁昶对敌人“心慈手软”,被视为“汉奸”。董福祥的亲兵劫杀了德国公使克林德,“悬首于东安门”。袁昶认为“这太残酷了!”他说,在总理衙门工作期间,他认识这位德国公使,不忍心看着他暴尸于外。“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之心’呀!”于是被视为“此等汉奸,竟然对中华民族的仇敌表示同情!”
至于许景澄,有一个最大的“罪恶”,即使载漪饶了他,慈禧太后也饶不了他。数日后,慈禧西逃时,途中接驾的县令吴永曾有一段回忆(译文):
一日入见奏对,完事后,太后与皇上同坐倚窗炕上。我见太后意尚闲暇,就乘机奏言:“徐用仪、许景澄、袁昶三臣,皆忠实为国。当时以身试法,当然必有应得之罪;论其心迹,似在可原。据臣所闻外间舆论,都很为他们痛惜。是不是可以为他们平反昭雪呢?”
刚说到这儿,意犹未尽,突见太后脸色一沉,目光直注,两腮鼓突,额间筋脉膨胀起来,露出牙齿,厉声喝道:“吴永,连你也这样说吗?”
我从来未见太后发怒,猝见此态,惶惊万状,当即叩头请罪:“臣冒昧,不知轻重。”
太后神色略定,忽将怒容尽敛,从容说道:“想你也是不知道此中情节,皇帝就在这儿,你可以问皇帝。当日叫大起(御前会议),王公大臣都在廷上,他们还没轮着说话呢,许景澄等人倒叨叨切切的,不知说些什么,哄着皇帝,直到把皇帝哄得下了龙位,牵着许景澄的衣袖,叫‘许景澄你救我!’,彼此居然抱成了一团,放声纵哭。你想想,还有一点体统么?!你问问皇帝,这是不是当时的实在情景?!”
皇上默无一语。我只得叩头,说,“臣实不明白当日情形。”
太后于是又说:“这难怪你,咱们宫廷里的事,外间那里知道?你当日尚是外官,自然就更不明白了。”
我见太后意解,始起立。
所以后来杀许景澄等的上谕中,有“语多离间”这样的语言,当时我疑心此谕出于载漪和刚毅的伪造。其实许景澄和袁昶的死,在御前会议上就埋下了伏笔。证以太后所言,皇帝当日曾叫“许景澄救我”,则太后发怒的原因,可以揣想,应该是她的疑心而导致她误听误信呀!
真的,许景澄和袁昶的最后被杀,可能真是一个误信。慈禧谕令各省督抚“杀洋人”,但发到各省的谕旨,“杀”字都变成了“保”字。后来刚毅“查出”这擅改谕旨的大臣,就是袁昶和许景澄二人!慈禧太后闻知此事,大怒道:“他们胆敢擅改谕旨,就好像秦朝的赵高一样,应治以车裂之刑!”于是“传谕立斩之”。
7月29日,囚车载着袁昶和许景澄,驶过那条许多被斩官员都曾经走过的悲惨之路,朝菜市口而去。街道两旁观者如堵,看热闹的人群欢欣鼓舞,兴奋万状。“杀汉奸喽!”死刑成为民众的节日。沿途屋顶上,旗帜招展,窗户里传出声声欢呼,一片欢腾。当囚车到达刑场时,人们激动得齐声欢呼,震撼了偌大的广场。
监刑者是载漪的弟弟载澜,北京义和团的二头领。
行刑之时,袁昶神色自若,对载澜说道:“我可惜看不到重见天日消灭篡位者的那一天啦!”
载澜大怒,喝斥道:“你这个奸臣,不许多言!”
袁昶毫不畏惧,仍大声言道:“我死而无罪,你们这些疯狂而愚昧的东西,制造阴谋,祸国殃民,你们犯下的才是应当受死的罪恶。我的名字将长留于天地之间,受后人万世景仰!”
说着,袁昶转头对许景澄说:“不久,我们就要在地下相见了。人之死,就好像回家一样啊!”
这时,行刑者立下其刃。
联元、立山、徐用仪死于8月11日,比袁昶和许景澄晚死12天。这一次,所杀3位大臣中,居然有两个不是满人!
联元的死,乃因为他竟然与他的老师崇绮“道不同”。
当年点庶常时,崇绮为联元的阅卷大臣,这便有了师生之谊。联元长期做外官,先后任安庆府知府等职,故在帝后党争中无所表现。戊戌政变后,联元入京陛见,奉旨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后补迁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
他是一个有自己主见的满人,虽出崇绮门下,但在和战问题上却和老师对着干。御前会议上,慈禧已经决定宣战,联元却冒死而谏:“从来没有一下子和十一个国家翻脸打仗的道理呀!真要这么干,我们的国家先自危险啦!”
于是崇绮厉声痛骂联元:“你他妈的是咱们满人,也要仿效汉族人来当卖国贼吗?!”
联元理也不理他的老师,竟拂袖而去。
他知道,目前的北京,只有荣禄一人还有能力说服慈禧太后,而荣禄竟然一声不吭。因此,他致书荣禄说:“请您不要首鼠两端。一旦国家糜烂,大祸临头,您身上的肉还能保得住吗?”
如此言论,自然被视为“满奸”。
联元是头一个被押赴刑场的。刽子手正要用刑时,忽然,一个义和团的大师兄,穿着红衣,扎着红巾,从宣武门怒马驰骋而来。马的后面,拖一巨物,尘埃汹涌,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不一会到了刑场,才知道那是一个人,被缚手足,系诸马蹄,脸已经烂了,认不清是谁人。联元在他自己的脑袋掉下来以前,问一声刽子手,“那是谁呀?!”
刽子手道:“是立山大人!”
说起来,立山大人之死,纯属载漪、载澜哥俩儿公报私仇。他本是慈禧太后的红人,曾任总管内务府大臣,口袋里装着皇宫的钥匙,“以心计侍中用事,很得太后的欢心”。为慈禧太后修建颐和园时,他始终在现场操持,慈禧对这样的忠心,很是看重。颐和园完工后,立山奉旨赏加太子少保衔,转为户部左侍郎,兼管三库事务。就连枢府的亲王大臣向慈禧送礼,都要请托立山,可见他同慈禧的关系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