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令行事,快速折向路旁的林子。
追来的队伍很杂,有本地捕头,有金飞鱼服,佩秀春刀的锦衣卫,也有戴尖帽、着白皮靴,褐色衣服,系小绦的东厂番役,其中,居然还有一名太监。一伙人疾赶到林子外,骂骂咧咧迅速下马,呼喝着纠成一团,也跟着冲了进去。
番子们讶异的是,楚峰等人并未走远,反而是长刀出鞘,稳稳当当的等候着他们。
西安档头罗长春蹙眉道:“上差大人,恐怕对方不是易与之辈呀~。”
口中的上差,是西安卫的镇抚太监陈士雄,别看职位不大,却是北镇抚司下派的“坐记”,专事监管西安府地方上的逮捕、刑讯、处决,在西安府,连秦王朱存枢都要让他三分,称得上实权滔天。
脸孔干瘦的陈士雄,并不理会罗长春,嗓子着尖亢,冲对面喊话:“对面人等放下刀剑,束手听命,可保家人不受坐连,否则缇骑一出,片瓦不留!”
孟常咬牙切齿的讥讽:“哼,真霸道,只说家人不受牵连,却不说我等可以活命。”其中,不乏点醒众人,不要被其巧言蒙骗。
陈士雄小眼睛寒光乍现:“哦?是孟小哥?好好好,咱家找你也有两年了,今天怕是可以向九千岁交差啰,来人!将孟常及其党羽拿下,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众卒轰然应和,拔刀欺了上去。
对方竟是冲自己小厮来的。楚峰表情一冷。“哼,这话该我说的,一个不留,杀!”
森然的语气,激起了亲卫们的血气。
当亲卫以来,这算是对外的第一仗,是在大王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自然个个奋勇当先。
咻!
黑影袭胸,楚峰疾速轮刀格挡,当的一声,弩矢尾部堪堪被打中,划了个旋飞至一边,而自己身上的衣物,已被矢尖割开了老长一条缝。楚峰脊梁不禁泛起一层白毛汗:“小心对方有弩,绕树丛游斗!”
亲卫急忙刹停脚步,钻入茂密灌木中。
楚峰并不担心各自为战的亲卫们,均摊下来,每人最多也就接五、六个敌人,依他们平常的训练,足以胜任这丛林战。
锦衣卫小旗葛大海恨恨丢掉弩弓,少了利器辅助,己方势必要大费周章,但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竟能硬生生挡下飞射的弩箭,实在是个棘手的强人。“集中力量,杀掉对方那位首领!”
双方甫一接触,四周便不断响起惨号,林子外的陈士雄,越听越不对味,听那伤者叫喊声,无一例外是属于自己人的,看来真如罗长春所说,对方都不是善茬,此行恐怕凶多吉少。
念及至此,陈士雄刚才颐指气使的傲慢,全都不见了,只觉腿脚逐渐发软,心慌尿急,太监们势强欺弱,势弱畏惧的丑态,一览无遗了。
突然,跟前蹦出一条影子,正是对方那位首领,也不知他是怎样悄声无息掩过来的,陈士雄止不住惊呼,一屁股跌倒在地。
身旁两名侍卫,赶紧横刀拦阻。
乒呤乓啷!
“哇!”两名侍卫犹若螳臂当车,刀被断成两截,肚子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洒了一地。
楚峰的刀并不锋利,但挥砍速度奇快,很是霸气。
罗长春亡魂大冒,自知不敌,当下怆惶后逃。至于上差不上差的,鬼才管他死活,先保自己小命要紧。
楚峰望望太监,只见他脸色惨白,惊骇得无以复加,身下,还散发出阵阵尿骚味。“妈的!霉气!”刀子一顿,拔腿奔向罗长春。
陈士雄一看四周混战,没人主意自己,忙哆嗦着身子爬起来,心急如焚地往外赶。懊悔啊~,因为怕孟常再次逃脱,所以不及去卫所请兵,只纠集了自己可用的人手,仓促而来,以至于让自己陷身险境,想想肠子都青了。
还有那该死的罗长春,丢下咱家临阵脱逃,这次若有命回去,定要找个由头,将其车裂!!
陈士雄还没爬两寸,却见当头一人拦住去路。
“孟常?!”
孟常悠然笑着走近:“以前真不知陈公公是个这么蠢的人,略施小计,就自入牢笼了,想不到吧?你也有犯在我手上的时候。”
“你......”陈士雄忽然幡然醒悟:“是你故意到镇抚司投送告密函的!”
“不错!不然家父之仇,何时得报?!”孟常手掌一翻,亮出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
陈士雄哭丧着脸,使劲摆手:“不不不!你父亲的死全是魏公公的主意,不关奴才的事啊。”
孟常狞声道:“魏阉作恶,自有天诛,我只愿有朝一日,能够亲自手刃你这刽子手!”
“孟小哥饶命.....不不,孟爷爷,呃!”陈士雄但觉胸口一凉,低头瞧瞧,匕首齐根没入。
陈士雄瞪着不甘的牛眼,抽搐了片刻,很快便没了声息。
“咯咯咯咯。”大仇得报,既是欣慰,又是悲凄,孟常状似癫狂的开心笑了,一点都不象在杀人,可转眼,徒然就俯身呜呜痛哭,拳头使劲捶打地面,凄厉嚎啕。
末了,孟常收拾情绪,站起来,冷不丁,却发现,身旁,大王和亲卫们面无表情,正团团围在一旁盯着自己。
孟常心脏猛地提上了嗓眼,木讷道:“大......大王,我,我......”
是的,楚峰在生闷气,就象在基地时一样,所有人都以为他傻、他笨、他憨,喜欢就作弄一下,或者利用一下,将需要和快乐,建立在他身上。楚峰不会当面表示什么,但心里却非常厌恶这种做法。
“混账小子!为一己私仇,利用大王,陷大王于险境!简直丧义缺德,活着丢脸干嘛,索性让老子砍了你!”童令恶狠狠的揉身上前。
这确实有违家训、仁义,如今家仇已报,了无牵挂,干脆就以死谢罪吧。孟常噗通跪下地,怅然闭上双眼,引颈受戮。
“等等。”楚峰淡淡的喊停。
童令刹住脚步,不解回头。
“算了,我们也掉半分肉,就当这是场实战演习,随他去吧。”说罢,楚峰决然转身离去。
“呸!便宜你了!”童令唾骂收刀。“弟兄们,走。”
众亲卫鄙夷孟常一眼,纷纷离去。
孟常脸色羞愧得一茬青,一茬紫,瞬间想通了什么,便忙不迭连滚带爬赶上,拦在楚峰面前,又是双膝跪下。“大王恩德,我心中有愧,如此天天魔寐彷徨,倒不如一死以谢,不劳大王动手,我自行了断!”手中匕首反转,**自己胸膛。
当!!
楚峰一刀挑飞了他的匕首,蹙眉说:“饶你不死,就是不想让你死,怎么死脑筋,非要自裁不可?”
孟常脸色一正,俯头就拜:“我算计大王在先,家仇却又全赖大王成全,此命早该给了大王的,求大王垂怜收容,给我一个报恩报德的机会吧。”
楚峰沉吟不语。
倒是童令气哼哼地不满:“谁知道你小子往后还会不会做这种卑劣的事情。”
“我有此前科,不怪大王猜忌,我,我......”孟常的眼神又飘先了不远处的匕首,看得出来,小小年纪的他,也是个刚烈的人。
楚峰闷声说:“好了,起来吧。”
孟常顿时喜上眉梢,很有种峰回路转的激奋:“大王答应了?!”
楚峰默然点头。
孟常重重磕三个响头:“谢大王不记前嫌,小的定当衔环结草,誓死报效!”
楚峰淡淡道:“说说你的事,我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
当了几个月大王,楚峰自然而然地,就习惯于展露出上位者的姿态,环境,确实将他改变了不少。
“小人家父孟希进,陕西西安府人士,万历三十五年举人,属东林党之秦党,天启四年,魏忠贤大兴党狱,残杀、遣戍东林党人,家父亦受株连,被构陷贪赃之罪,东厂番子来家查抄时,幸好事先得家父亲友通报,小人才得以逃脱,但在西安境内,我们这些所谓的东林党后裔余孽,仍被缉捕。小的除了识点诗书,别无长项,不敢进城,只好流落乡间,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眼看要无以为继,正好大王在澄城县起事,就偷偷跟了过来,希望谋个栖息之所,潜伏伺机。”
“我说寨子里,怎么就只有你最不象盗匪呢。”童令此时言语不再过激了,敢情,他也蛮欣赏孟常的忠烈。
“我甘心沦落为寇,辱身败名,只求留此残躯,替家父报仇,奈何我年少体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唯有自荐去当大王书童,前些日子去西安府替大王买书,查知原本在秦王府邸当差的陈士雄,因查抄秦党有功,已离开秦王府,晋升为西安镇抚,于是趁这次来西安府,匿名投信给镇抚司,引陈士雄出来,之后的事......便如大王所见了。”孟常坦然交待完毕,好不轻松。
童令暗暗腹诽:小子好深沉的心机。
“好了,我们回去。”这趟出门,外事苍凉,内事纷争,楚峰感受很复杂,唯有树林子的实战,考验了亲卫们的能力,总的来说比较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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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内府各监的最高长官,正四品,主官头目称太监,主官以下的宦官,不称太监,有少监、监丞、典簿、长随、奉御等职。外府的四司八局衙门中,也并非全是阉人,满清之后,才改为宦官的统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