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春咬咬牙:“我可以倾尽家财以赎命。”战败方割地赔款那是天公地道的事,只要放得下,才有翻盘机会。
留这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话谁都懂,但是要经过这道坎儿,还真叫人肉疼。
楚峰轻描淡写道:“是吗?多少?”
“我变卖家财,估计有三十万两银子吧。”在城里乡间,十万两家财就称得上大富之身了,但凡是个官就会贪墨,可是这时候的大明,财富和土地高度集中于勋戚之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出大贪的,依王嘉春的档次,变着法子吃空饷、收贿赂、苛剥手下、及侵占卫所屯田,能捞到五十万两,已经够能耐的了,算起来,汪远侨给的那一百万,属于当中最大的一笔财富。
“王大人~。”冷不丁地,一旁的苏灵萱却开口了,燕语莺啼地,一如春风拂掠,将满堂的压抑和遏郁一扫而散。
楚峰暗使眼色给正要出列的胡柞倡。
胡柞倡知机,又不动声色退了回去,他也想听听,这位风靡泉州的十全美女,到底有何见解,要说地方事,他初来乍到,有时候还真不如这福建土生土长的女娃。
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一般男人说话,没女人的份,按照常例,苏灵萱早该入内堂暂避去了,然而她不是普通女子,平时就经常抛头露面,现在也不会遵从那些沈痼的礼数,而楚峰呢,不用说了,他是最没礼儿的人,诸如无视这个时代的正统纲常,敢与皇帝老儿争地盘,况且看过苏灵萱洗澡,对她更是纵容和忍让。
苏灵萱绵言细语道:“王大人要给,索性就大方点吧,大人经营汀漳道多年,据小女子所知,漳南军屯田575顷,被你以各种名目侵占386顷,长汀屯田325顷,亦被你囊吞了160顷,此二处每年可征米2600余石,这才是你长久生材之计。此外,你变卖卫所军器给海匪,获白银27万两,并在为官期间收受各地乡绅好处十万两,你虽然要打点上差,维持日常挥霍用度,想来也总还会剩一些的吧.......”
苏灵萱悦耳地娓娓道来,只听得王嘉春背脊直冒汗。
胡柞倡默然点头,女娃儿真不简单,王嘉春如此隐讳的事,她都有法子打听出来,若不说,自己真不知道背后有那么多道道,惭愧惭愧,自己这主簿,当得也着实太马虎了。
王嘉春扭曲着脸道:“楚大人!抄家也仅此而已,这不是断我后路吗?!”
楚峰笑呵呵地反问一句:“莫非王大人认为自己的小命,也仅此而已吗?”
王嘉春不由一愣:“这......”
楚峰冷笑道:“王大人,我可没说是在和你做交易,你猜对了,就是在抄家,如果老子不爽的话,也可以先斩了你再抄家,结果并无区别。”
“你!”王嘉春登时呆滞。“你就不怕......”
楚峰懒得再跟他磨叽,打断道:“我楚峰字典里没有怕字,管他朝廷发兵来缴也罢,那都是身后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王嘉春挣扎道:“你可想清楚啰,杀我南路将官十数人,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倒时看你如何向朝廷交待?!”
人家压根不在乎什么杀官造反,摆明了车马,自己又能怎样?而今犯在他手里,脑袋就只有一个,自家不惜命,还有谁会紧张?半晌,王嘉春泄气皮球一般,神色枯蔫下来。“王某认栽。”
楚峰露出一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轻蔑表情。“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你家的地契,我会着人过去查收,许你适当保留些许田产、金银以供度日,为官十年,想你也捞够了,做人要懂得进退,才是明时务者,王大人......及早解组归田也不失为最佳选择。”
都到这份上了,王嘉春倒也光棍:“王某明日会将辞书送呈巡抚熊大人批阅,只是结果如何,就不可想像了。”
“咱们这就恩怨两清了,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只要不离开漳州,我绝不找你麻烦。”末了,楚峰眄睐他一眼:“当然,如果你不服气,出了这门,经管使手段,只是你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楚峰的手段,王嘉春深有感触,哪还敢玩什么把戏,但求彼此相安无事,自己揣着最后一点钱财,做个滋润的富家翁便好,至此福建官场上就再没王嘉春这号人了。
一但决定下来,王嘉春反而一身轻松,不是说他有多阔达,而是性命终于无碍了。
“王大人的事就这样吧,至于其他人......”楚峰扫了扫堂下大小官员。“想来也没什么用处,留着只是祸害,都拖出去砍了吧。”
死个副总兵,兴许事情会很麻烦,至于死个把千户、百户,朝廷才懒得费心,这儿又没人是勋戚子嗣、皇亲国戚,除却世袭的酒囊饭袋,多数是私下买卖官爵的家伙,甚至不在兵、吏二部名录之内。
堂下一片哗然。
贺博容急得站起来“楚大人!我等与你往日无仇,全因为听从王总兵号令,才不得已与你为敌,望大人宽大慈悲,在下愿效从王总兵之举,捐钱赎罪!!”
“是啊是啊,王嘉春拿汪家巨财与您为敌,大人尚且不计前嫌,可我等是一文也不曾收受过,不若也当个屁把我们放了吧?!”
“冤啊我~。”
这会儿众官也顾不上什么同僚之谊了,一盆盆屎往王嘉春头上扣,直听得王嘉春两眼冒火。
当然,也不乏硬气之人,好比百户寥骏海,就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人!你若杀我南路将官十数人,必定掀起轩然大波,到时看你如何自处?!”
楚峰嗤鼻道:“胡柞倡。”
胡柞倡出列:“在。”
“索性替总兵大人拟一道呈文。”
“大人请讲。”胡柞倡展开折子,下笔沾沾墨水,洗耳恭听。
众人哭笑不得,王嘉春也是一头雾水,正主儿不是在这儿吗,什么时候用得着楚峰越俎代庖了?
这时,楚峰已经自话自说起来:“龚一残部流窜漳州,余引军追剿,不慎中伏,途中折损百、千户若干人,而后不得不退守上杭,岂料流寇先一步潜入上杭劫掠,恰与我部不期而遇,双方激战,然我军势微不敌,损失惨重,上杭几欲沦陷,所幸协镇萧满江来援,斩杀匪首三百余,还地方清平。归根结底,全因嘉春不矜细行,轻敌自大,致令上杭一片涂炭,余难辞其咎也,在此恳请辞官归乡,以赎渎职之罪,以慰因过失而阵亡的诸将士在天之灵......”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这叙述的过程,不正是双方厮杀的事实吗?只不过如今是颠倒黑白罢了,寒啊,恶寒!
“大人......就这样?”胡柞倡忍着笑问。
楚峰厚颜无耻道:“还请麻烦王大人画个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