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汪远侨把南京城走了个遍,结果徒劳无功。
梁家谢客,程家主人不在,最过分的当属乔承统,尤其那挨千刀的门房,居然隔天就不认识他汪远侨似的,硬生生将他挡在门外,还召集家丁据守,跟防贼似的,真是欺人太甚!
处处吃着闭门羹,汪远侨已然醒悟,阎松林哪也不打算去了,楚峰不是善茬,估计阎松林比自己更落魄。
唉~,南京这天儿,是怎么了,让人恍如隔世。
老熟人避而不见,各有司衙门看到自己,也象看到瘟神一样。汪远侨忽然孤独滋生,倍觉彷徨,这是自打当上商总以来,从未有过的感受。
不知是疲惫还是失望,老爷佝偻着腰,仿佛痴老了几岁。蓝又立犹豫一下,建议道:“老爷,不如到寿芝园找吴天行试试吧。”汪、吴两家私交甚好,想来吴天行不会弃老爷不顾吧?
“嗯,也只好如此......”
过了江,马不停蹄来到寿芝园。
喜的是寿芝园一切如旧,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滋扰。
门房通传,不一会儿回报,老爷在宜上亭候驾。
汪远侨急匆匆过去。
好嘛,吴天行正与人畅谈,可仔细一瞧,汪远侨颜色剧变,身子立刻凉了半截,吴天行所陪之人,不是楚峰身边的谋事胡柞倡么?难道他是来当说客的?
胡柞倡乜了汪远侨一眼,直性子的他,对汪远侨不假颜色,冷哼一声,只往吴天行拱拱手:“在下还有琐事要办,就不叨扰吴老爷了。”
吴天行潇洒回礼:“好说,慢走。”
汪远侨致力搜索楚峰在淮势力,不果,如今当面撞见胡柞倡,却眼睁睁任由他擦肩而过,不敢有何异动。是的,即便扣下他又如何,现在汪家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还要惹祸上门吗?
“清风,这是......”
吴天行含笑摇摇头,也不多解释。“上座吧,咱们喝两盅。”
吴天行独立独行,无愧‘天行’二字,他也是八大盐商中,最不受人控制的人,为人儒雅、处事温和,别人不清楚,汪远侨却最明白不过,吴天行不能生育,身下无子,自己一个人过完这辈子,也就没什么牵挂了,因而风格趋于洒脱、天不怕地不怕,但也懒得惹事、管事,只求日子过得舒坦快乐,不留遗憾。这种心态,使他的人格近乎美善。
吴天行刚才喝了几杯,此时脸色仍见红润。“这段日子不平静啊~。”
汪远侨长叹一口气,多了几分落寞:“是的。”
“我名下产业,也遭到了损毁。”吴天行不忧不怒,生象受罪的人不是他一样。
“哦?”
“两淮富甲天下,强者如过江之鲫,地方上不是没出过刺头,但我等解决之道,无非是以利诱招揽,或直接扼杀,而象楚峰这样难缠的,还是第一个。一步走错,步步皆输,如今咱们已是无法回头啊~......”如果换是另外一位盐商,肯定会抱怨汪远侨为一己私心,挟众惹上楚峰那煞星,不过吴天行没有。
“胡柞倡来此,莫不是为了离间你我?”二人方才把盏言欢,不能不叫汪远侨怀疑。
吴天行谈笑摇头:“也是,也不是,我吴天行自有行事准则,岂是随便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汪远侨终于安心,如今能相依的人,就只有他了。“清风,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眼下这局势,你可有什么办法收拾?”
“没有。”吴天行直接了当:“倘若楚峰单纯是个官儿,不管职权多大,咱们都不怕,是官就没有不贪的,贪妄之人好相处,如果楚峰是名纯粹的商人,咱们就更不怕了,在两淮这一亩三分地,外来商贾谁敢不低头?可偏偏楚峰是官商,做官的他,不愁缺钱,为商的他,又有权位护佑,吴某想来想去,实在是没辙。”
“那咱们就任由楚峰揉搓了?”
“呵呵,楚峰是官,还是由官家出面应对比较好。”
“愿闻其详。”
“驰远不妨去找找兵部尚书胡应台.......”
......
由寿芝园出来,汪远侨心定不少。
吴天行仍是不愿帮自己,一如他懒管事的风格,不过倒是资助了许多钱物,这玩意汪家现在正紧缺。
别看汪家富可敌国,这富可敌国的意思,可并非说有数不尽的银子,而是指固定资产与流动资金的总和,汪家总资产两千万是有的,但那几百万流动资金,却已经被楚峰消耗得七七八八,主要是为了抚平地方,有司收贿太过分,钱财哗哗地流,弄得汪远侨囊中羞涩,偏偏楚峰又适时给了他一闷棍,将地契、票据都掠走,汪远侨就算想变卖、抵押,套现资金,也苦于没有凭文作证。
相对别家大人门可罗雀的现象,兵部尚书胡应台的府前,可热闹多了。
众所周知,南京六部有名无实,属于空架子,单给即将荣归的老家伙们,颐养天年用,不过唯独兵部是个实缺,不同于京师六部以吏部为尊,南京却是以兵部为尊,尚书兼负守备南京安全重任,手引兵马司,哪个衙门不得让道?!
闻报汪远侨前来拜觐,胡应台枯皱的脸,当即笑得跟麻花似的,亲自将人迎入里屋,平常汪远侨没少孝敬,表面功夫还是要的。
“哈哈哈,汪东家别来无恙?来啊!备茶!”
汪远侨苦笑:“老大人客气,在下正是愁煞头了,这不,只好找老大人您做主啰。”
胡应台一脸好奇:“哦?何事让汪东家如此烦忧?”
两淮发生那么大的事,谁不知道,明知故问的开场白罢了。汪远侨无奈一五一十重新阐述。
果然是这件事儿,胡应台静静听着,然而目光失焦,显然思绪已经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两淮八大盐商,倘若联合起来,其势力连他这兵部尚书也不能漠视,毕竟盐市崩溃,谁也担当不起,可现在单单一个汪远侨,就不足以引起胡应台重视了。
前些时候,熊文灿来函,愤愤不忿他汪远侨捞过界,滋扰福建地方,彼此都是一、二品大员,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但给了又显得自己怕事,左右为难啊,这下可好,轮到楚峰来南京闹事,咱索性也不闻不问,权当还他个人情,只要秩序仍在,两淮盐市不乱,实在是多汪远侨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由来人事更迭、沉浮变迁,最正常不过了,倒下一个汪远侨,又会有无数个想出头的富商站起来,我何必不惜代价帮助他呢.......
啪!
胡应台懵然惊醒,看看桌案上,多了一沓厚厚的银票。
汪远侨定定盯着胡应台:“不管用什么办法,倘若大人替我除去楚峰,这一百万两银子,大人尽可取去!”对付官儿,不如直接些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