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之采洋洋洒洒道:“郑家为江淮之事,上宁德算账,看似师出有名,实则是郑家盘剥我楚庄过往船只在先,捅到巡抚大人那儿去,说破了天也是没道理,我楚庄拒敌无责,即便悉数将尔等一干人留下,郑芝龙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讨回公道,这拙本生意,我看郑家是做不过的。”
“依之采兄,咱们郑家就这么算了?”
“嘿嘿,明人不说暗话,(郑)一官计较正统身份,我家大人却不怕,正所谓无欲则刚,讲打,我家大人也不是怕事之人,比郑家更肆无忌惮,想罢郑家耗不起,我家大人念在同为一方要员,私底下互有成议,所以才就此停手,派我出使。”
这是事实,冀长州想驳斥,也驳斥不了。“......敢问楚大人将如何处置咱们?”
“这个......”侯之采故作为难道:“我家大人说了,打这场没头没脑的仗,弄得宁德码头一片涂炭,军民死伤惨重,实在够冤枉,若不留下你们,对宁德军民无以交待,若留下你们,对郑家也不好交待,可再怎么说吧,我楚庄总是执了理儿的,所以大人让在下托个话,你们看是不是多少赔付点银子?好叫码头重建?安抚民心?”
“呃!”冀长州抽抽脸皮子,再儒雅的本性,也被搞得心起窝火。好家伙,什么‘军民死伤惨重’!蕉城码头一鬼影都没有,分明是借机讹人!倘若遂了楚峰的愿,那他之前缴纳的泉州过路费,以及此次的损失,都将一并补回,算盘打得也忒精了。
一向都是郑家抢别人的,什么时候被人如此明抢过?真是岂有此理!郑芝豹暴躁道:“想要银子,门儿都没有,楚峰不怕打,那咱们就继续好了!”
侯之采哗地展开折扇,潇洒摇啊摇:“将军且莫动怒,你要打,我楚庄自然接着,芝豹兄一身刚胆没错,以死效节也没错,只是如今尔等对手何在?”边说着,边往空荡荡的四处比划一番。“图令将士折损罢了,此乃军家大忌也。”同时,心头不禁折服楚大人军队的精干彪悍。
郑芝豹顿时语塞,看看周遭儿郎表情就知道了,跟看不见的对手打仗,士气低落到了低谷,战力发挥不到六成......就算发挥到十成十又如何?!
末了,侯之采又谆谆告诫道:“咱们楚庄并非要赶尽杀绝!!芝豹兄,为将,要多替属下着想,方得军心;为人,则须拿得起方得下,才能留待时日啊~。”
这番话对郑芝豹不起作用,侯之采可也没打算对牛弹琴,他身旁自然有听得懂的人。
确实,郑芝豹不怕死,不代表别人都要陪着一块儿死。气归气,起码冀长州是赞同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三哥,你看......”
郑芝豹牛眼一瞪:“废话少说!早知道是劝降的,老子老早一炮轰走他了!”
冀长州心头叹了口气,默然退后。
郑芝豹复又扬声对周围属从大喊:“弟兄们听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郑家平日待你们不薄,现在就是你们回报之时,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来得宁德,就该讨回点什么,省得别人说我郑家无能!”
“全听三哥的!”
“三哥,咱们陪你一道就是!”
“拼了!”
果然是什么将带出什么兵,这伙海盗出身的人,也多是猛烈之辈,三言两语,场面顿时群情汹涌,再呈激昂。
“三哥......,三哥!”
郑芝豹回首望望,只见冀长州探头探脑的,似乎有事商量。“什么?”
“既然三哥决意要战,就请移步舱内,属下有一计献上。”
看来文人也并非个个胆小,郑芝豹点点头,脸色稍霁,兜身进了船舱。
刚近舱门,后脑一股冷风袭来。
郑芝豹心头起警,可惜已经反应不及,梆!!只感觉后脑勺吃疼,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郑芝豹跟前站着两人,一是冀长州,另一个却是郑家此行的二号领军人物--李斌。李斌不显名,但说到他姨丈施大瑄,却是十八芝之一,分量不可谓不重。
“军师,我们这样......是对是错?”李斌心大心小问。
冀长州翻翻白眼:“单靠一身死劲儿,死十次八次哪里够?楚峰明明没有全歼之意,三哥偏偏要送上门,这可不是老爷希望看到的,以往都是老爷带军,管束三哥,这回让三哥领队兴师问罪,为的不过是替郑家正名誉,表面上给熊文灿一个交待,当然,能顺便给楚峰个下马威也好,但可不是说必须得狠狠打一战,所以,老爷才派我督师,并命你随军,为的也是留个后手,怕三哥一腔热血昏了头,干出什么憾事来。”
还下马威呢,遭罪的反而是郑家,真个是事与愿违了。
李斌一脸苦涩:“咱们缴械不战,传出去弱了郑家水师的名头,老爷怕也会怪罪下来吧?”
冀长州定定看了他数秒,才说:“在下会一力承担,绝不牵连于你。”
李斌表情露出了些许宽慰。“唉......郑家水师何曾受不战言败.......”
冀长州沉吟道:“世间从没有常胜将军,败一次又何妨,败一次可保郑家血脉,可保郑家嫡系水师,倒也划算,你是不清楚呀,十八芝人心浮动,各怀异端,恨不得郑、楚两家火并,如果真火并起来,那楚峰可不是善与之辈,郑家虽不至落败,可也不免得元气大伤,届时压制不住局面,有心者便会趁机乱起。”
“熊文灿不会眼睁睁看着福建兵乱,他必定要支持一家,将祸乱以最快速度打压下去,按某推算,他多半会联合楚峰,因为楚峰阵营仍属一个团体,上下同心,而十八芝各自为政,各自为战,平乱势必旷时日久,熊文灿可撑不住朝廷的责问。”
“海上是咱们的天地,楚峰要征剿咱们,难道就不得旷时日久吗?”
“那又如何?郑家好不容易就抚,你以为再回到海上,是老爷喜闻乐见的吗?......总之,不管结果如何,都对郑家不利啊~。”
李斌自叹不如,不愧是文士,心思缜密,从这小小摩擦,就延伸联想出许多有的没的。“那我该如何行事?”
冀长州很干脆的说:“叫儿郎们放下武器,稍后楚峰自会派人行文老爷,后面的事,就由老爷出面了,你我只须在此等候。”
这趟出征,冀长州负责‘督看’,无权领军,但唯独可以号令李斌。李斌是二把手,郑芝豹在时,只能听令行事,但郑芝豹‘有事’时,却可以掌控全军,这好比猫吃老鼠,老鼠吃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