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吉祥提督九门,下令核去原巡捕京营提督张体乾和锦衣卫杨宏,皇城并即日起,实行军管。甭管是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总之,京城之内,所有衙门、巡捕、厂卫等,均不得妄动兵刀,听从号令行事,违者格杀勿论!
缇骑、护院等锦衣卫悉数被调走,东厂偌大的庭院,只余寥寥十数名杂役,显得迟暮而萧索,不再复昔日豪焰。
空荡荡的案桌前,魏忠贤魁梧的身板,有了几分落寞。
崔呈秀被罢官待审,人身无自由,田尔耕被夺权,只能龟缩在家里,王体乾和李永贞被免职,禁足于宫中,往日围在桌前那班谄媚附势的官儿,个个避嫌不至,这真个是世态炎凉啊~。
杨维垣苦笑拱拱手:“千岁,如今众**攻,皇上摆明了要革新变旧,下官就是再上疏替您辩驳,也无力回天啊。”
魏忠贤自嘲:“难道咱家就已穷途末路了?”
杨维垣讪讪道:“千岁,或许还有个人可以帮您。”
“谁?!”魏忠贤眼睛怒睁,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
“还记得信王府邸的内监徐应元吗?”
“啊?他!”魏忠贤徒然愕怔,说起徐应元,交往可深远了,万历年间,自己与徐应元同为东宫太子朱常洛的内监,自己侍奉了熹宗,徐应元则跟了崇祯,宦官嘛,平常除了守值,其余消遣就只有吃和赌,说起来,和那徐应元还是一桌的赌友,交情不错。
“如今他接替了李永贞,晋升为秉笔太监,兴许,让他吹吹皇上的耳边风,会有转机呢?”
“也好。”
魏忠贤不敢耽待,匆匆打发杨维垣回去。
“来人。”
候在门外的贴身小公公,赶忙进屋:“千岁。”
“让人准备十箱金子,五箱异宝,随我去司礼监衙门。”
“是。”
一个时辰后。
一长溜的车马,嘣嘎着厚沉声音,颠进了午门。
以前如入无人之境的皇城,居然举步维艰,各处门房,全都换了陌生面孔,几天没有出入,就已经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皇城了。魏忠贤盯着拦在自己眼前的校尉,一肚子邪火:“你狗眼瞎了!咱家是司礼监提督!”
那校尉不亢不卑:“在下是新来的,只认识范公公,尊范公公之命,把守此地,还请公公见谅,容我通传一声。”
魏忠贤立刻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真是岂有此理,回自己的衙门也被拦。
“不用通传,都是老熟人,魏公公,瞧瞧你这大忙人,几天不来自个儿的衙门,廷卫都不认识你了,该你挨此一遭!哈哈哈。”庭院内,徐应元尖声尖气的笑着,从衙门内迎了出来。
东宫一别之后,再见徐应元,他已是满面红光、春风得意,走起路来,骨头都轻了几两似的,正如七年前的自己,魏忠贤不由大叹造化弄人。“徐公公,咱家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徐应元豪爽道:“里边请。”
魏忠贤也不急,招手唤人将大车拉入庭院,打开箱子。
徐应元眼睛蹭地一亮,满满几大箱的金银珠宝,在太阳底下铮铮灿闪闪颤,晃得人眼睛都昏花了。“魏公公这是......”
魏忠贤嘿嘿客套:“小小意思,就当是上门拜访老朋友的见面礼。”
嚇!这见面礼可真够大的。徐应元眉毛都笑弯了:“何必客气,魏公公快屋里请,咱俩叙叙当年情谊。”
二人互相恭谦,让入里屋。
徐应元知道他急巴巴的来,肯定有要事商量,便识趣的屏退左右侍者,刚刚坐定,对面魏忠贤却仍站着,突然毕恭毕敬地抱拳打礼。
徐应元心头咯噔一跳,忙抬手虚扶:“魏公公,咱家可当不起。”
魏忠贤一本正经道:“老伙计一场,我也不跟您打官腔了,兄弟我现在虽贵为司礼监提督,却是落了毛的凤凰,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您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风生水起,小弟厚颜,乞请与老哥结拜为兄弟,今后愿奉老哥为尊,鞍前马后,追随左右......”
徐应元蹙眉道:“魏公公,何必做这种屈身辱己的事?”
魏忠贤苦笑:“不瞒您说,皇上自登极后,视我如敝屐,不冷不热,我当臣子的,心头也是惶恐不安,自古换朝改号,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这些年结下的政敌不少,倘若一失势,他们肯定会群起而攻,我怕是自身难保了,所以,恳求庇您老哥余荫之下,讨口饭吃,万望老哥不弃。”
徐应元端详他一番,似乎在辨别真伪。“魏老弟,你可是想让我在皇上面前,替你说情?”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老弟,不是咱不帮你,天威难测啊~。”徐应元直勾勾瞪着天花板。
当官的谁不怕受到牵连?这也是人之常情。魏忠贤悻悻道:“小弟并非要您担干系,您离皇上近,比较清楚皇上的意思,若能透露些个中玄妙给小弟知道,小弟自然懂得取舍......咳,老哥的辛劳,小弟不能罔顾,稍后还会多送上十个箱子。”
徐应元眼骨碌一转,搓搓光滑的下巴,沉吟道:“贤弟太客气了......办法是有的,就看你肯不肯做......”
魏忠贤登时欢喜,这一趟总算没白来。“老哥请讲。”
徐应元干脆的说:“辞爵吧。”
“什么?!”魏忠贤身子一震。
徐应元微微笑说:“皇上初即位,不外乎要揽权和扬威,贤弟你一尊独大,权倾朝野,当然引得皇上不痛快,按咱家说,爽快点退爵辞官,了了皇上的执念才是正理。依你这些年捞的钱财,已经富比王侯,无需靠那点俸禄过日子,何况身为臣子,哪能跟天家对着干?那是不自量力,你得以退为进呀......”
魏忠贤愣了愣:“怎么以退为进?”
徐应元细数道:“表面上被罢免了,但你留在东厂的亲信不少,关系盘根错节,除了你魏忠贤,又有谁能够稳坐提督这位子?!嗨,没准赶明儿皇上知道少不了你,又会重新给你加官进爵呢,为官之道啊,就得讲究个进退,适当给皇上圆圆面子,下了台阶,消气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官场上的升升降降,也不叫什么事儿,至紧要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魏忠贤茅塞顿开,击掌叫好:“听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小弟这就上疏乞罢。”
“贤弟识时务。”
......
农历十一月。
蜿蜒延长的流民队伍,终于抵达采石矶岸畔。
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楚峰预测之中,走失、脱队者好几百人,但沿途却不断有新的流民加入,粗略计算,总数竟达六千多人,比出发时多了一倍,整个流民队伍顿时臃肿起来,楚峰毫不怀疑,自己已经将沿途的流民,通通搜刮了个干净。
老弱妇孺们,拖慢了脚程,队伍一天走不足五十里,走了两个多月,才拖拖拉拉来到这里,这哪是流落异乡啊,简直是游山玩水。
如果不是经葛禹指点,流民队伍差点就走了冤枉路,想想也是,这个时代没车、没飞机,能不出门,谁乐意满天下跑?见多识广的孟常都不识路,土生土长的流民就更不认识路了。孟常阴差阳错捎上葛禹,说起来还真是幸运,最后,反而是由葛禹带队,折来马鞍山过河渡,据他说,由南直隶穿浙江,多走六百里,才能进入福建境内。
原先楚峰打算直线横穿湖广、江西,直抵福建,但失策了,楚峰不知道古人南下,渡黄河、长江是那么地麻烦,滂流六千多公里的长江,竟然只有寥寥几处地方有浮桥可过,马鞍山采石矶就是最重要的一处。
长江号称天堑,南北相战历来以渡江为难,采石矶据大江要冲,水流相对平缓,自古以来就作为重要津渡隘口,当然,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向来也是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南方地区,即使是隆冬时节,江面也很难结冰,没辙,大伙只能规规矩矩走浮桥,也难怪两淮如何出名,南来北往的人,谁不得由此处渡河啊?
采石矶浮桥用小船串联,上搭设竹排,简易粗陋,这还是宋朝年间建造的,再经明朝屡次修缮,如此要隘,自然两头都设有哨卡。
远远的,楚峰止住流民脚步,静等前锋回报。
不多时,叶星返转,据实禀报:“少爷,桥上守卫说,过关每人收取十文,商人、货车五钱银子。属下观浮桥两面皆有明军把守,一头有事,另一头可以砍断浮桥绳索,阻拦敌人,恐怕强冲不过去。”
萧满山不忿道:“这哪是在扼守要冲啊,分明是巧设名目,盘剥商旅。”
孟常苦脸道:“少爷,咱们要不要给银子?”
楚峰淡漠笑笑:“给。”
孟常心头一阵抽疼,六千人啊,加上货物,至少要几百两银子,都足够六千人吃一个月白花花的大米饭了,何况这些人是流民,按律不得越境,怕得多给些好处费才行。
身旁的葛禹反倒松懈下来。
一路上,葛禹越看越觉得这位楚公子的三百护卫不简单,流民扎营安顿,他们一刻也不停歇,经常野外拉练,有时甚至先行一步,负重急行军,完了又跑回来与大队汇合,如此往返反复,无一日间断。
大家族或将佐的家丁、亲兵,往往需要练就过硬本领,充作中坚力量,可再怎么练,也没这样他们玩命,这是一群强悍而骁桀的家伙,葛禹难免忡忧,真怕他们脑袋发热强硬闯关,毕竟,自己是个地道的商人,循规蹈矩之中偶尔寻一下刺激尚可,要是莫名其妙殃及兵祸,可真有点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