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李总旗,肥羊来了?!”一名士兵哆嗦着手,指指官道。
李总旗举目眺望,果然,迎面走来一支队旅,人数大约五百,一溜的辎重,没有打上自己熟知的商号或旗号,估计是北方某大家族举家南迁吧?听说北方日子不平安,时来也会有这种景象,别家的事就懒得管了,关键是过关,自己又能因此收上几百两银子!“快快快,设卡!”
守卫们慌忙拉上横木,平端长枪严阵以待。
“前面来人,停车查检商货,收缴关税。”总旗李文韬公事公办的喊话,表情却尤是饥渴,仿佛缺粮好久的样子。
楚峰没说话,孟常瘪瘪嘴,丢过一袋沉甸甸的包裹,咣当掉地上,松散出一锭锭雪花白银,瞧得守桥军士眼睛发直。
李文韬饿狗扑屎一般,拣起银子搁嘴巴里咬了咬,立马换了一副谄媚嘴脸:“谢大少爷厚赏,小的们,愣什么愣,开闸放行!”看桥那么多年,何曾遇过这么阔气的商贾,父母啊~。
楚峰淡淡说:“这一千两银子,可不止过这五百人。”
收人钱财,李文韬当然上道,大手一挥:“别说五百,五千都没问题。”
楚峰点点头。
身旁萧满山大吼:“过河~。”
话音一落,前方地平线涌起一线黑压压的人影,李文韬顿时瞠目结舌,自己说着客气的,没想到还真来,看对方阵势,何止五千。李文韬抖着嘴唇:“你......你们是盗匪?”天启年间世道离乱,匪祸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孟常没好气说:“军爷,咱们要是盗匪,何必给你千两赏银?他们都是流民,一起结伴去南方讨生活的,行个方便吧。”
仔细再看,果然是些貌似乞丐、老弱参杂的百姓,李文韬吞吞口水:“好说,好说。”末了,又吩咐属下:“贺雨,去知会对岸的丘总旗,别引起误会。”
“是。”
楚峰皱皱眉,召来童令、战飞,低声吩咐几句。
二人点头,抱拳离去。
流民闹哄哄的,互相推搡着,江边乱得一团糟,这些人,多数是半路加入的流民,不象尧山寨人那么守秩,张江泉和唐凌管理后勤颇辛苦,前后驱赶,喝斥怒骂,堪堪能够维持,半晌,才支使众人分批列序过桥。
浮桥宽五米,长四里,前队尚未抵岸,后头的人就已全部上桥,六千人过去倒也快。
不多时,一名亲卫策马奔了。“少爷,辎重和所有流民已经过河。”
李文韬总算松了口气,流民队伍庞大,过桥资费丰富,要是让来巡视的上官撞见,少不得又要分一杯羹。“嘿嘿,大少爷好走。”
“嗯。”楚峰慢悠悠的说:“好了,还钱吧。”
李文韬半张着嘴巴:“还.......还什么钱?”
别说他,萧满山、魏懋衡等人也不禁愕怔。
但旋之顺着楚峰的目光望去,登时都明白过来,亲卫不分先后掀开衣襟,飞快抽出藏于其内的短朴刀,浮桥守卫也惊得端枪对持,一时剑拔弩张。看看对方眼神。
李文韬紧了紧怀里的包裹,脸色铁青:“你想抢夺桥资?!”
楚峰慢条斯理道:“那本来就是我的,犯得着抢吗,银子你摸也摸了,咬也咬了,过过干瘾就行了,别太较真。”
李文韬听得差点吐血。奈何,己方五十名散乱的守卫,对上一百五十名整肃的家丁,气势孤弱,不少士兵惊慌失据,枪头已经颤得不成样子,这仗能打吗?!“你们这是造反。”
楚峰嗤鼻不屑:“当官的除了用这罪名欺压良民,就没别的新鲜词儿了?.......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造反,通通缴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亲卫应声跨前一步,刀林也逼近一步,明晃晃的渗人心魄。
守卫不堪压力,个个筋酥手软,想退,也无路可退,再退就要掉江下了,于是,干脆丢枪跪地。“投降投降!”
楚峰仍是云淡风轻:“来啊,都捆了,丢草丛里,哦对了,将他们兜里的钱财搜刮干净,咱们这么辛苦过桥,总得讨点‘过桥费’吧?”
这叫什么道理?孟常抽抽脸颊,蹩得辛苦。他哪里知道,这其实是楚峰当乞丐时,养成了习惯,平常讨来的钱,恨不得一分掰两半使,进了口袋的,就甭指望再掏出来,从乞丐手里索钱,更加可恨!
众亲卫兴致盎然捆的捆,搜的搜,尽情享受匪盗之事,钱抢回来了,还多了一麻袋铜板。
过了对岸,情况一样,一圈的浮桥守卫蹲在地上,由童令、战飞等亲卫持刀看押,楚峰也照样一并处理。
“孟常。”
“在!”孟常出列肃立。
“你带流民直下福建,沿途刻下尧山记号,我要去应天府办事,稍后会跟上队伍,如果跟不上......你平常最知我心,到了福州,应该明白怎么做。”
“啊?”孟常心脏一沉。
没等他反应,楚峰又说:“李莫如、战飞、童令、叶星、武昌运。”
“属下在!”
“你们辅助孟常,寻找地盘,营建山寨,勤练军伍,我要那五百人,如同亲卫一样能战。”
但五人就不那么爽脆了,李莫如踌躇道:“少爷,您此去可有危险?不如让我随行护卫,琐事由其他人做就是了,反正我也不通政事。”
童令虎虎的说:“少爷,我愿随行!”
“少爷!”战飞、叶星和武昌运也忙不迭抱拳。
打从山寨建立,大王庇护党翼,又悉心传授赖以保命的本领,亦长亦师,这份知遇之恩,众人尚且无以为报,尤其最早的五十亲卫,一齐同生共死、经历患难,感情早已经超越了上下属关系,古人讲究尊师重道、奉节守义,大伙都有豁命的觉悟了。可如今,正摩拳擦掌准备助少爷开创一番基业,少爷这会儿却突然放权任用,又有点象安排后事的样子,怎不叫他们心惊?
孟常猛地醒悟过来:“少爷可是要找阎鸣泰的晦气?”
“替唐姀报仇,是我为数不多的执著......”楚峰望着远处灰簇簇的南京城,语气平和,却有着一份决然。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刺杀高官,还真称得上是门壮举。“少爷......”
“你们操个什么心,刺杀朝廷官员又不是什么难事,背后给他一刀子就是了,再说太危险的话,我会继续潜伏伺机,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末了,楚峰沉下面孔:“执行吧,服从命令是你们的天职,下次再让我强调这些,先自领军法。”
还有什么可领的,违抗命令就是砍了。五人无奈俯身行礼:“属下遵命。”
楚峰很干脆地拔马回头,带萧满山、魏懋衡和一百亲卫往南京策奔。
南京,六朝古都,开明之城。
它东傍钟山,西据石头,南凭秦淮,北控后湖,城垣建筑至少延绵近百里,规模宏大,气势雄伟,足足比西安城大三倍,这里,毕竟是明太祖的龙兴之地,也曾是大明京师。即便在后世,楚峰也没到过南京,直看感慨万分。
随着拥挤的旅客,由南面的神策门进城,入眼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密集商铺,风格各异,明显承载着历朝各代的痕迹,街上,一茬茬吆喝的小贩、走商的旅客、游人、士子、提着鸟笼的阔少,攘往熙来,一派热闹繁华。楚峰几乎错觉,那陕西白水县究竟是大明的属地?还是化外之境?
不过楚峰来此不是为了游玩,很快便丧了兴致,望望四走,随身走进一栋大酒楼。
荣兴酒楼很大,大到容纳百来名亲卫也绰绰有余,各人坐定,呼喝酒家招呼饭菜。
楚峰胡乱刨了两碗饭,勉强饱腹,见一店里的伙计路过,一把拉住。“小二,跟你打听打听,阎鸣泰府邸怎么走?”
店伙计怔住:“阎鸣泰?”
站在身后的萧满山忙说:“南京兵部侍郎阎鸣泰。”
“哦~。”店伙计恍然省悟。酒楼里每天迎来送往,人杂嘴多,是个消息流通之地,还真没有他不知道的,都怨楚峰不会说话,哪有直呼他人名讳的?你说南山子、善才君什么的,小二哥倒是明白,要不然,提个官衔,也要比个人名声来得大些。“小的认识路,不过好像他已经调任。”
楚峰一滞:“调哪了?”
“小的也不清楚。”店伙计悻悻然。
萧满山掏了几个铜板赏给他,并回头吩咐属下:“你们几个,去府衙前抄些邸报回来。”
店伙计忽然醒起:“客官,掌柜那里有份邸报,是昨天几位文人士子遗下的,您......”
“拿过来。”萧满山又是几个铜板打赏。
“是是,客官稍坐。”店伙计揣着赏钱,欢天喜地去了。
末了,楚峰手中多了一份邸报。
......阎鸣泰迁兵部尚书,恊理蓟、辽戎政;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乞去,帝不允;魏忠贤辞东厂印,未几,谪于凤阳祖陵,司香守灵;徐应元结党营私,贬,明年二月安置于湖广显陵......
楚峰搁下邸报,轻轻说了句:“去凤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