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知县大人的支持,障碍清除一空,可以大展拳脚了。
后世经验告诉楚峰,成大业者,不能仅凭慷慨激昂的空口号,去愚弄和驾驭老百姓,得让自身和民众的利益连成一块,令他们自发、自觉的去维护集体,于是,分田地就是必须的了。
历朝历代以农为根本,没田可不行,但光靠53顷地,又怎么分得匀上万流民(明朝一顷等于50亩)?那53顷良田,主要用来封赏亲卫的,既然要缴纳岁赋给宁德,楚峰当然不能白白吃亏。
事实证明,后世的宁德,实际耕地面积可达二十七万亩,就在宋时,也有田九万六千余亩,而时下,仅八万一千亩,且还是按照明万历的记录,未增减多少,这一对比,其间有多少猫腻?有多少官绅私瞒不报?又有多少农户逃荒?就可想而知了。
当今世道杂派繁多,夏税、秋粮、机兵银摊派、地方练饷、免役折银等,民田加起来的赋税,甚至重于官田,达到二、三两银子的赋税也不出奇,想想小老百姓一年收入才多少啊,当资不抵债的时候,百姓宁愿出让田产去当乞丐,每亩作价才几两银子,就这样,还没人敢继承呢,但楚峰不怕,且手下有的是佃户,当然是毫不客气揽尽附近废田、荒坡、荒地。
这是楚峰第一份事业,自然要倾注全力,绞尽脑汁将后世和大明的相关民生法子,提取统合,熬了一夜,第二天拟好一份榜文,着人马上公告。
一阵集聚锣声敲响,不一会儿,楚庄山脚下,严严实实挤满了流民,北风也吹不散他们的热盼。
高台上,童生杨一景大声宣读:“即日起,凡楚峰辖下,永无徭役.......”
这已经是楚庄明令第二次提及无徭役了,即便有心里有了承受能力,底下民众仍忍不住欣喜若狂,徭役,确实是个可怕的负累。
“领地内,所有人不得任意开荒,土地必须由楚庄进行分配。凡十六岁成丁,有能力耕作的,不论男女老少,每人皆可领田两亩,每亩收税两成,次等山、梯、塘田者,赋税减为一成二,领三等田者,田赋酌情再减,以上所有租约五年不变,五年后赋税按照市价稍作调整,田地不得转租他人,若谁中途无力耕作,或另有发展,而致使田地荒废的,则收回该人份额......”
做了一辈子农民,数目人人会算,南方每亩亩产平均可得4石谷子,谷、米比例是10比6.5,能研磨出2.6石精米,况且南方一亩两稻,一年总收入至少4石精米,扣除两成田赋,两亩地剩6.4石,每人每年要吃米4石,还有2.4石余粮,再加上农闲时,可以种些素菜、瓜果,即便年亩产不足4石,但总不会比北方亩产低,养活一家人足够了。
特别是楚庄赋税单一,农民只缴纳田租,没有了无边徭役,大伙不单欣然接受,哪怕是缴三成税赋,也要举双脚赞成。
看看外边的世界,虽说陕西等北地每户给田十多亩,亩税只收二斗,然而明代的田赋不单单指土地税银,还有‘役’,银税有课程、常贡、额办、岁办、年例、辽饷等,差役有正役、常役、杂役、俭事等,如此无边的苛捐杂税,加起来何止五、六成田赋?百姓不拌些粗粮、野菜,压根活不下去,长期以往,百姓很容易沦落成负税者,兼且食盐等物价腾贵,官吏乡绅横征暴敛,便断了贫者生机,以至于饿莩遍野、换子相食。嚇!守着田地,居然被活活饿死,多讽刺啊。
朝廷是大地主,楚庄是小地主,众人同样是租田当佃农,但在楚少爷管辖之下,便是单单一亩田,也不愁饿死人。
如今每户人家,一家兄弟、媳嫂,至少能分到十几亩田地,没媳妇?甭管歪瓜劣枣,赶紧娶一个呀!一年勤勤恳恳劳作,余粮积少成多,甚至能换上三、五两银子花花,这叫什么?这叫殷实!
每人两亩田地,并非楚峰吝啬,而是精打细算过的,多给了,怕个人精力不足,要吗照顾不周,要吗马虎了事,那样不单浪费田地,而且还没有成效,给合适了,众人反而更加悉心照料田地,努力增加亩产,毕竟,为自己而努力奋斗,充满动力,替剥削自己的人干活,难免散漫怠工,两者是天差地别的。
“嗨嗨嗨!吵吵什么!我还没念完呢!”
众人赶紧闭嘴,这事等回去再偷着乐也不迟,且听听下文还有什么好处。
杨一景瘪瘪嘴,又念:“耕作的农具,由各户自行采办,先期银子楚庄全部垫支,收获后再从田赋中扣除......”以前租用官家、地主的农具、犁牛等,其实也是一种变相赋税,楚少爷拾遗去陋,真的算是体恤百姓了。
“每年所产粮食,各户可随意支配、变卖,又,按洪武赋税律例,交米实收,交金少收,楚少爷鼓励各位自由贸易,殷实家财,若无销路,也可以卖给楚庄,但须折价,当楚庄急需米粮时,则按市价收购,有优先采办权.....”
这样一来,剩余的粮食没有后顾之忧,对于折价卖给楚庄,大伙也能接受。
“各家申领田地,先记录户籍人丁,若虚报人头,收回田地,逐出宁德,举报者赏田一份......”
人群立即交头接耳,嗡声交流。互相监督,谁敢冒领田地,这一通惠民政令下来,各家各户过不了多久都会富庶,何必弄险?!
“楚庄所需民壮,以雇佣方式招揽,愿不愿参与,随大家喜好,参与者,每日付给钱粮......”
每人每年耕种一亩田,活儿轻松,剩余时间能挣点外快也是好的。
“少爷重农亦重商,齐头并进,有意经商者,可免税三年......”
“另,楚庄产业延绵六、七里,人手奇缺,照看不周,即日起招收亲卫,合格者当场录取,每月给俸银三两,并多授田地一亩,有功者、升迁者,赏赐加倍,此田荫泽三代子孙,其间可任意转租,但不得转卖,不得建宅,三代之后收回赏田,只保留原有人丁耕地......”
“才三代啊?”立即有人不满提出:“历朝历代,开国建功者出生入死,谁个不是为了荫及子孙万代?”
杨一景冷哼道:“你又见过哪朝哪代能够千秋万载?少爷辖内就是这么颁行,爱干不干,有本事你也在这大明朝里,混个荫及子孙万代的厚禄给咱瞧瞧?!”
其实荫不荫及三代子孙,大伙觉得无所谓,当下最要紧的是温饱问题,给家人一个安定居所,倘若能在这个基础上再过得殷实点儿,自然更好。
大明处处糜烂,军政黑暗,就拿军伍来说,当年戚继光军队薪俸算是高的了,也才一年十两银子,而大明边兵普遍是年俸七两,且层层克扣,落到手里基本不剩,士兵饿死已经不是新鲜事。
如今去哪儿落籍不得服役?大明兵役是硬性的,人家楚庄却是自愿的,再者说,不为别人,男儿当兵,保卫家园,也是关乎家族利益的事,而且楚庄并未亏待人,一年下来,怕不有个二、三十两银子?空田又可以外放收租,退役后还有原户籍耕地可以耕种,根本饿不死子孙后代,一个地方土豪能做到这份上,不单对得起民众,简直恩德如山了。
如此优渥条件,自然有大把人乐意给楚少爷卖命,特别是年轻血性、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小伙子们,激动得脸上直泛红。“谁他妈反对?滚一边儿去!”
“我要当庄丁!”
“杨哥儿,咱们该上哪儿报名?!”
杨一景翻看一下榜文,找到相关处:“有志当庄丁的,去生员苏则悦那里报名,要领田地的,去孟常处登记,所有事宜从速,十天后截止注册,麻烦众位乡亲互相转告邻里。”
秀才、童生们协助勾画、丈量土地,又分派给各家,忙了个昏天黑地,但他们从流民感激的神色中,找到了归属感,考不上进士、举人都罢,将这当做自己的终身事业,也未尝不可。
接着,楚峰下令围垦造田。
宁德海岸线长,资源丰富,滩涂面积至少二十多万亩,淤泥软土约占70%,至少能拓出七万亩可耕作地,其余的也能拿来培养虾、蟹、鱼等,单单海滨一地,即使再添十万农口也不成问题。当然,这些地不可能一次性围垦完,有多少人,就暂时围多少亩。
地已经分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流民们想耕种,就得垦荒,先收拾收拾好自己的责任田,以前是惨澹经营人生,现在是揣着希望干活,众人劲头可不一般,夯堤围海,铺泥填滩,为自己今后的赖以生存的土地努力奋斗,海滨处处已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即使分到瘦田,流民也甘心接受。其实宁德不缺土地,后世宁德能养活百万人,何况眼前这区区一万?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去拓荒,只不过却没人愿意这么做,因为别处不是楚峰领地。
挂名在官家籍内,与挂名在楚庄名下,可是大有说法的,如果是官籍,则税赋照旧,徭役照旧,而楚峰的做法,无疑更附和大众利益,深入民心,这也是民众宁愿吃点小亏,也要依附楚庄的缘故!
距离春耕尚有三个月,分到田地的农人们,已经可以种植冬季的瓜果素菜了,好歹也能解解燃眉之急。
萧满山、叶星、武昌运、唐凌等亲卫和后勤,及部分流民,组成十路人马,赶赴周边城镇,购置耕牛、锄具等兴业所需物品,特别是粮食,上万张不事生产的嘴巴,等着吃饭,岂是简单的事?这趟至少要采购一万五千石粮食,才能勉强过冬,天启年灾荒不断,粮价提升,一石五斗已经卖到一两银子,算了算账,孟常又开始牙疼了,特别是要让流民能够自力更生,则要到秋收之后才行,前期,可都是白白投入的呀~。
楚峰还着手购买大量帐篷,一是天寒地冻,要给新来的、未及建造棚屋的流民,提供一个栖身之地,总不能让流民成片成片冻死在自己地头吧?!二是亲卫军扩大,谁知道什么时候有军事行动?野外行止没有帐篷怎么行。
楚峰有条不紊的进行革新,根本不曾想,自己正在悄然改变宁德的格局。
一番比较之下,本地人个个眼红楚庄的福利,羡慕外来流民,结果,附近村落有民户,居然宣布退除官田,自堕为流民,但转眼间,却投入了楚庄的怀抱,接着,许多人家纷纷效法,事态已经趋于失控。
几天后,闻一言再也坐不住了,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宁德县衙一准要成光棍衙门。
闻一言顾不上体统,火燎眉毛地,亲自登门拜访楚峰。
听完他的苦诉,一旁的孟常已经啼笑皆非,不无自豪说:“闻大人,民心所向啊~,咱们两方的吏治,孰优孰劣,一辨即明。”
闻一言吹胡子瞪眼道:“行行行,别拿本官开涮,到底该怎么办,楚哥儿给个答案吧,否则上头征丁派役,我宁德一个民夫也拿不出来,老夫怎么交待?到时候事情捅出去,你也落不到好。”
楚峰想想也是,上边有州衙、府衙、布政使司,有大明王朝,自家这点小基业,暂时还扛不住风浪,末了,打商量道:“大人,万余流民我都管了,不在乎多管几千,若大人信得过,不妨将县里所有百姓交给我统带吧,朝廷不是允许田赋折银吗?如果要征役,我可以用银子填!”
楚峰大包大揽,让闻一言有点犯愣:“......法子虽然挺不错,可是本官在宁德仍做不到一手遮天啊,远的不说,附近张湾、四都塘、七都塘三镇,仍有三位乡绅大户,不是我这小小知县能够予取予夺的,他们与州、府各阶官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特别是张湾的张士敬坐拥200顷民田,家奴近千,舅舅又是福宁知州,实属我宁德一霸。”
哇,二百顷,一万亩,楚峰当即口水直流,肥羊啊~,我还以为宁德就是这么小,原来望不见的那头,还有许多田地,但他们的存在,无疑阻碍到了楚庄发展......
“楚哥儿?你有没有听见老夫说话?!”
“啊,抱歉,想点别的事情。”
“呃......”闻一言讪讪道:“你当前的做法,用不了多久,民众竞相依附,到时肯定触动张士敬根本,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哥及早拟出个章程才是。”
“难道要我收回成命,自刮耳光?”楚峰黑瞳中若有若无的溅出冷光:“不!楚庄政令不会改变。”
闻一言无奈摇摇头,楚哥儿什么都好,就是能伸不能屈,刚则易折啊~。
此时,负责征兵事宜的生员苏则悦,匆匆步入厅堂:“少爷,庄丁已在庄外等候甄选,您是否要亲自把关?”对外声称庄丁,只为掩人耳目,其实谁不知道楚峰招的是亲卫?!
楚峰沉吟片刻,吩咐李莫如:“将人拉去海滩。”
“是!”李莫如腰杆一挺,返身退出。
闻一言看看改变不了什么,算了,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老夫倒要看看,他是阿斗还是楚霸王,于是,起身作揖:“楚哥儿忙,本官就先告辞了。”
“大人好走。”
稍后,楚峰走出山庄,赶赴海滩。
楚庄没有校场,但处处又都是校场,海滨一代,田地荒废,可以用来拉练亲卫,海岸边,壮丁们站立余寒雰之下,个个束肩敛息,恭敬无比,然而每个人的表情,轻易出卖了他们内心的希冀和忐忑,那是十两银子在作祟。
楚峰走近前,淡漠问:“一共多少人?”
苏则悦抱拳敬声道:“回少爷,经过体力考核,最后剩下两千三百二十六人。”
楚峰扫了全场一眼:“三十五岁以上的人,出列,愿意去后勤组的,找张江泉报到。”
五十四名壮丁黯然退出。
楚峰桀傲扬声:“所有人听好,我楚峰是什么样的人,干过什么样的事,大家都清楚,现在,我招收的不但是保卫一方安定的庄丁,也是勇往直前的军士,将来,我也许会再面对五千、一万,甚至更多的敌人,就譬如我以前的亲卫,足足牺牲了一半人,如果认为自己没法承受丧亲、流血、残酷、死亡的,马上退出!”
底下壮丁面面相觑。
楚峰冷冷的说:“我不歧视胆小,但我憎恨虚伪,想退出就退出,不用在意别人眼光,性命只此一条,犯不着打脸充胖子、逞英雄,别等将来没机会取舍,后悔莫及。”
终于,有二百六十几人退出了队伍。
“只为那俸银进来混日子的,马上退出,否则一旦加入,不服号令、止步不前者,没死在敌人刀下,也要死在我楚峰刀下!且没收其家人所有田地,逐出楚庄,你的贪婪,必坐连全家!”
嚇!抗命者剥夺所有,这就严重多了,好不容易有个容身之所,辛苦点也不是不能致富,何必为了多要两亩田地丧命?
末了,一百二十多人悻悻退出。
身后的秉笔童生,埋头刷刷疾书,他负责记录楚峰的言行举止,并非楚峰伟大到可以摘成史册,而是他某些奇特新颖的举措,往往会是一种典范,所以李莫如、孟常等人要求这么做。比如说往后再招收庄丁、亲卫,便可以根据章程样式,进行遴选,减少楚峰麻烦,而下属们,也能藉此摸清楚峰脾性、作风,省得谁不长眼,胡乱一气去做事。
楚峰又再下令:“重新组队,排成四列!”
小半会儿,众人才组成稀稀拉拉,参差不齐的队形,让李莫如有些担忧的望望楚峰。
“所有人向后转!”
大伙面朝大海,私底下你眼望我眼,困惑不已。
“前进!”
众人听令行事,可是没走几步,已经接近海水,心头不禁诧异,回头瞥瞥楚峰,却发现他正与李莫如低头耳语,似乎忘了喊停,不免泛起嘀咕,这可是冬至二九的寒天呀,少爷莫非要咱们洗海水澡吗?!
哗啦!已经有人咬牙踏入水中,有人犹豫过后,跟了下去,有人蹙眉驻足观望。
大伙顶着刺骨的深寒,踉跄前进,还好,未等海水漫到膝盖,便听楚少爷突然喊话。
“停!”
大伙回头疑视楚峰。
“上岸!”
大伙急忙飞奔岸上,龇牙咧嘴地,纷纷跺脚取暖。
楚峰嗤鼻道:“水很凉是吗?我也知道,没有下水的,通通离开队伍,我楚军强大,每一战虽然伤亡甚少,但也有不少危厄时分,你们意志不坚,遇险踌躇,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此害群之马,关键时刻只能令我军自乱阵脚,陷入更加凶险的境地,这比贪婪和胆小更可恶。”
三百多人缩头缩脑退出了队伍,不少人甚至显出懊悔之色,敢情,自己拿了普通目光,去看待这次征召亲卫了,楚庄要的不是土匪,而是令行禁止的强军。
纵观场内,仍剩一千五百人,楚峰脸色稍瑕,至少大部分都是素质过硬的家伙。“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楚峰的亲卫军,我楚峰有的,必不亏待你们,现在,所有人跑步回去换取湿衣服,再跟随李莫如去拉练,为期一个月,一个月后,谁受不了苦,还有最后一次退出机会。”
“吼!”丁壮们齐声威喝,能撑得住考验的,足以自豪。
“李莫如。”
“属下在!”
“将原来后勤队的五百人,和现在的三百亲卫,全部编在一起。”
李莫如目光绽亮:“是!”
如此一来,亲卫即达二千三人,只怕在福宁州境内,就数楚庄势力最为雄浑了,按照李莫如的换算方法,当初五十亲卫能挡四千官兵,那这两千人,起码要锻造出抵挡两万明军的能力才行,我练!练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