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明末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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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4、买卖

闽县,福州府郡城。

城东门大街,巡按御史署。

议事厅内,坐了一溜的地方官吏,平常在外镇守各路的道员,也都集聚而来,只是这里没了往日的笑颜呵诹,首座上的朱一冯,耷拉着一张长长的臭脸,底下众人也觉得好不尴尬,气氛显得阴霾而压抑。

朱一冯丢下塘报,指头没好气地戳着桌子。“广东平远龚一、苏阿婆进攻麻姑墩,大败官军,毙镇抚陈应龙、守备徐必登、百户王道垣、哨官陶志学等,如今暴民一路长驱,又攻占了新城,你看看!谁给本官出个主意?!”

从京师发出的邸报,又或者谕旨,没有半个月到不了福州,现在,朱一冯仍是福建巡抚。

右参政朱大典小心赔是:“大人不必动气,几百暴民,还能强上天去了.......”

朱一冯气哼哼道:“得得得,这不比往常,拍马屁管什么用。现在只是单单龚一的事吗?春季例会,沈三祝没来,本官派人去催,你们道出了什么事?福宁州居然被人锁关了!地方出了这么大的事,周泰峙,你以右布政使分守福宁道,难道就一点不知情?”

周泰峙堂堂藩台,被当众下了面子,不由悻悻。“大人,去年年底福宁州照常送上岁贡,今年年初也按惯例给各府衙大人呈交了贺银,一切守常不变,下官以为,能出什么大事?”

朱一冯不禁败沮,懒得为他释疑什么:“如今西南有龚一,海里有郑霸王,闽东还有个楚峰,福建千补百衲,没一处好的地方,这要是闹到皇上那儿,别说本官脑袋不保,各位也别指望落得好去。”

这时门外一军士匆匆进入,在南路副总兵王嘉春耳旁低语几句。

末了,王嘉春挥挥手屏退手下。“大人,卑职得报,楚峰乘船去了泉州。”

朱一冯精神一震:“好,你速派人去泉州擒此魁首,还我闽东安平!”

王嘉春拱拱手:“卑职明白。”

......

泉州府,因府城的子城环植刺桐,又曰刺桐城。

泉州地处福建省东南部,不管是时下还是后世,它都是福建三大中心城市之一,自唐代开埠,即为中国南方四大对外通商口岸,宋元时期,更跃居亚洲四大港之首,以刺桐港之名驰誉世界。

即便是明代曾经的海禁,使泉州海外贸易没落了不少,但依然不失为明朝南方的海贸重镇。码头处,密密稠稠停泊着数之不尽、形制各异的大小船只,水道上亦是帆幔高张,往来如梭,有些还插着外邦藩旗,怕是当今亚洲范围内的船,都集中在这儿展现了。

楚峰这趟目的是船,观察细致的自然也是船,最让人流口水的是其中一艘大福船和另两艘西洋船。

若论个头,还得是那艘大福船略胜一筹,长约六十米,宽十四米,四桅十二帆,以它吃水6米深度换算,主体船型深度(型深)至少8米以上,加三层尾楼,除去桅杆,光露在水面上的就有六、七米,宁德城墙也才不过七米高,它确实象史书描述那样,高大如城,就是样子有点陈旧,不够威风。

西班牙盖伦船,长40多米,三帆,五层尾楼,工整且奢丽,非常漂亮。卡拉克武装商船,长50米,大肚子,三层尾楼,船舷两侧底下,是两层舷炮。这两种船,不论长度、深度、容积,都难与大福船比肩。

“那艘大福船是谁家的?”能拥有如此海船,恐怕不是随便一个商人能够拥有的。

船老大****拱手道:“回少爷,传闻是郑氏的商船。”

“哪个郑氏?郑芝龙?他这么明目张胆来泉州做生意?”

****笑笑:“自然是挂了别家商号的旗帜,地方官得了好处,心照不宣罢了。”

“这处可是泉州主要码头?”

“少爷,眼前这片港口叫后渚港,却不是泉州主要埠口码头,埠口码头已迁至晋江县围头湾安海港,那里依山襟海,水域较为开阔。”

“那泉州是南方最鼎盛的港口了吗?”

“不是的少爷,如今漳州月港已经远远超越了泉州安海港,漳人靠海为生,以津舶为家者十有八九,原因是元末明初,兵祸连绵,急剧消耗了泉州的人员、物资,时局****也使得主宰泉州港海外贸易的蕃商们,避之不及,甚至于另辟埠口,一度截断了与泉州的贸易渠道,再加上多年的海禁,私商们纷纷转移到更为偏僻些的漳州月港,于是泉州海贸恶化,便衰落了。”****泛泛而谈,长年漂泊的他,无愧见多识广。

嚯,泉州都繁荣成这样,那漳州月港该是哪般模样?楚峰不禁神往。

“少爷,靠岸了,可用小的带路?”

“不用,我顺便走走看看。”

“哦,南薰门旁边就是泉州市舶司,稍一打听就知道,少爷慢走。”

吩咐艄公守船,楚峰带十个亲卫,及一名随行童生下船而去。

第一感觉就是挤。

堤岸货积如山,码头扛工、商人蚁聚蜂屯,街道两旁的商铺一溜不到边儿,象牙、瓷器、丝绸、吉贝布、翠羽,百宝万货,琳琅满目,端的是船到市井十洲人,涨海声中万国商,不看别的,单从一片街区上出现的佛寺、道观、天主教堂、大秦寺(景教)、摩尼教草庵、波罗门庙、伊斯兰清真寺,就可以看出泉州是个山容海纳的世界性城市。

如果说南京的繁华是虚浮的,那么泉州的繁华就是敦实的,它是当之无愧的海上丝绸之路。

然而,如此金市锦地,就非得是郑芝龙的了吗?

别处不清楚,福建历史的楚峰倒是知道些的。现在,厦门已经成为郑芝龙的地盘,不久,泉州也将落入他囊中,未来,甚至整个福建海岸都是郑氏的天下,他会垄断海外诸国与明朝的贸易往来,营建郑氏帝国。有道一山不容二虎,那么我和郑芝龙自然就是势不并立,到时候天下之大,楚庄又迁去哪儿立足?即便迁了,还能经营成现在这种规模吗?

其实,楚峰对郑芝龙不反感,起码他捍卫了中国海疆,只是对他最终投降清朝的举措,有点腹诽。

实话说,楚峰对满、蒙也并不反感,毕竟怎么着都是自己后世的国人,但就是有点看不惯它前期的屠戮和后期的腐败,他们的牧民主义思想,无以统治中原,只是在享受剥削和掳掠的过程,以前唐、宋、元、明怎么改朝换代,好歹还能跟上时代脉络,不受人欺凌,可到清朝末期,华夏几近停滞,甚至严重倒退,再有就是清朝夺来的土地,要比割出去的多,最后割让领土居然达200余万平方公里,那二百多年的江山和统治,都白折腾了。

清朝不好,明朝就好吗?非也,明朝之前好过,现在未必,它到了颓龄垂老的境地,就该鼎新革故,这是事物必然的演变。

大顺和大西政权呢?照楚峰看来,他们那是小民意识,没有大局观,偏激暴戾,只顾一味祸害,说过了就是穷兵黩武,将王国建立在生产日益萎缩的基础上,怕是亡国更快,将华夏最后一点资本揉烂掉、搓碎掉,不知又要过多少年才能恢复?

怎样才算好?

最好的当然是什么都操纵在自己手里,什么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进,然而这个念头,有些可笑.....

一时之间,楚峰想了许多许多,不明白自己的思想觉悟,咋就上升到那种高度了?

归根结蒂,还是出于乞丐自身的潜意识危机感,和几分愤世嫉俗,实际上并不是很突兀。

“客官,走过路过,不买也来看看啊。”

楚峰被吆喝声阻停,看看身旁一个小店,不经意,就看到了墙壁上挂着的圆筒。“嗯?......店家,这是.......”

“客官好眼光,这正是千里镜,航海必备之物。”店家是位西洋人,有欧洲血统,胡子乱糟糟的,说的那口蹩脚中土话,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怎么卖?”

洋人打量一番楚峰,状似察言观色,接着眼珠子骨碌转转:“一千两白银,或者给我五千匹布,它就是你的,客官,要知道这是天然水晶打磨的镜面,时下珠宝市价每......”

“这是玻璃。”楚峰淡淡打断他。

“呃!”洋人嘎然止声,得,遇上识货人了。

楚峰划拉一下店面:“五十两银子一把,你店里的货我全包。”这玩意在国人眼里,称之为奇器淫巧,且比较稀少,但对于航海和观察敌情却是一大臂助,船虽然还没着落,但也须未雨绸缪啊。

“不!你在抢劫!”洋人气得直跳脚,满脸通红。

“要不要我告诉所有泉州人,这不是水晶,而是由凸透玻璃和凹透镜玻璃拼出来的便宜货?”楚峰在基地受五年军科培养,望远镜原理还是知道的,只可惜不会打磨玻璃,不然就自己做了。

“你在威胁我?”

“不错。”

“我要去衙门告你讹诈!勒索!”

“随便,我不是泉州人。”

洋人顿时呆如木鸡,是啊,对方不是泉州人,干完坏事拍拍屁股走人,自己哪上找被告理论啊?最重要的是,倘若秘密被公开,千里镜就会失去经济价值,而且自己也甭想在泉州混了。“你是无赖!”

“你是骗子。”楚峰一副彼此彼此的样子,差点让洋商人抓狂。

亲卫们蹩粗了脖子,使劲忍着。

斗鸡似的僵持一会儿,洋人最终蔫了。“好吧,你是我遇到的最精明的顾客,我认输,但你不是绅士,我轻视你。”

楚峰很后现代的耸耸肩,无所谓道:“李思诚,留下点货,完了找人将东西搬上船。”

“是。”

“我是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的保罗·施耐德,请问先生怎么称呼?”保罗·施耐德被亏也依旧保持着必要的礼貌,以隐匿自己窘况。

“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保罗为之语塞:好吧,不记你名字,总记得你的样子,今后打死也不跟你做买卖!

楚峰给李思诚留下五千两银子,一伙便往市舶司而去。

福建市舶司在北宋元祐二年(1087)始设于泉州,至明成化八年(1473)由泉州迁往福州,有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缘故是因为主管市舶的官员常住福州,为了管理方便,所以迁移,如今的市舶司,已经改为河泊司,河泊司主管的是征收鱼税,只不过因泉州仍通海外商舶,所以河泊司兼领着市舶。

楚峰来明朝日子不算久,世风人情知道不多,但官场上的往来却都千篇一律,进门一把赏下去,不单赏了门房,连市舶司提举也一并赏了五百两,还没开始求事就这么大方,不能不令人侧目,自然也就畅通无阻了。

泉州通达四海,不乏财大气粗的强者,上、下一干人等哪敢怠慢,帖子免写,直接传唤。

河泊所官乔呈昭,早就屁颠屁颠迎出了门,自来熟地拱手打揖。“楚公子,老夫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哈哈哈。”

乔的热情令人有点不习惯,这恐怕和他的职司有很大关系,不象个官儿,倒象个商人,其实河泊所官与地方典史、驿丞一样,都是未入流的吏,也称不上为‘官’,不过他兼令市舶,又是一大肥差。楚峰曼声笑笑:“大人客气,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倒是搅扰大人您了。”

“哪里的话,贤侄快快请进。”

二人坐定,小厮奉茶。

乔呈昭百般揣测,正纳闷该如何应对面前这位金主呢,对方却爽快,啪地一掌,将一张亢家银号的兑帖拍于桌面,上面金额赫然是五千两,看得他牛眼大瞪。“贤侄这是......”

楚峰也不玩玄虚,直截了当道:“大人掌管泉州水面,接触甚广,我想请您居中周旋,替我买一艘大福船,这五千两,只是给大人您的辛苦费,买船钱则不必大人劳心,事成之后,在下还有重金酬谢。”

乔呈昭两眼登时神光熠熠。

须知大明官员的俸禄,是历朝历代最低的,即便是正二品大员,月俸也才六十一石,又要养差役,又要奉家小,时不时得讲究一下排场,打点手下、孝敬上官,靠那几十两银子,你说不贪脏、不受贿,怎么活?更别说他们这些地方小吏,不饿死算不错了。

这年头,百金不刑、千金不死、万金买爵,为官图的不就是财嘛。乔呈昭平常的灰色收入,无非是挪点朝贡、课税的差额罢了,再说和各有司衙门匀一匀,自己就不剩啥了,一次性那么大手笔,说不动心是假的。

只是乔呈昭脸色现出了几分难色。

楚峰蹙眉道:“可是船政管理太严苛?什么运官‘通同盗卖’,‘照问刑条例追赃重拟’等等?”若象郑海所说的那样,岂不白整了?!

“非也,咱们这儿不是漕运,不论那些。”不管外藩,亦或私商,泉州悉数是私船,买卖自由,何来的船政?乔呈昭担心的是:“咳,老夫倒是认识几家造船的私商,只是大福船用工繁长,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一艘新船给贤侄啊。”

楚峰神色稍霁:“总该有旧船吧?就象刚才我在后渚港看到那艘大福船,我可以按新船价格买它。”抄家所得的钱,花起来真是一点心疼的感觉也没有。

乔呈昭当下松口气,买卖成交就行,若轻易放弃这笔重利,怪叫人心疼的。“公子重酬,老夫敢不尽心?!”

“那就有劳乔大人了,船交给码头的****即可,到时钱货两讫。”楚峰又回头吩咐:“胡柞倡,你留下来经办此事。”

童生胡柞倡敬声应是,他是随行主簿,官面文章,自然由他打点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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