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巡抚熊文灿驾临福州的日子。
水部门河道,德政桥头,此时两岸已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气氛热烈而喜庆,桥头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上至布政使、参政、道台,下至乡绅、士人、学官,个个穿戴光鲜,春风满面,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熊文灿的坐船才堪堪停靠下来,大小官员便齐声高呼:“下官等,恭迎熊大人大驾光临。”
熊文灿抬手虚拱。“哎呀,熊某行程延误,让各位久候了。”
“哪里哪里,熊大人一路颠簸辛苦,我等这不叫什么。”右布政使周泰峙忙不迭恭迎了上去。
“本官奉旨巡牧地方,怎敢称辛苦二字,本官初来,一未给地方谋福,二未曾尽客之谊,倒是先害各位在此吹风受凉,弥久守望,如此拳拳盛意,着实让熊某惭愧啊~。”熊文灿脸色美滋滋的,任谁都明白他老怀甚慰。
副使胡其俊堆起一脸肥肉,殷勤道:“熊大人,下官等已在聚香楼略备薄宴,替大人接风洗尘。”说罢,伸手一请,那聚香楼,俨然就在面前不远。
“客气客气。”
“要的要的。”
一番虚伪,众人拥着熊文灿,往聚香楼而走,熊文灿家眷及其随行家什,自有小吏使人送往抚院安顿。
“咦?怎么不见朱一冯大人?”
“朱大人以代罪之身,与俞咨皋先一步赴京请罪去了。”
“哦~。”
聚香楼是闽县第一食府,楼分五层,层层是雕梁画栋,金碧荧煌,宽敞的空间,令人感觉不到丝毫窘迫,这里一顿普通饭菜,最少十两银子以上,非等闲人家可以享用,今儿宴请福建新巡抚,全被包了下来,五层楼座无虚席,身份低点的,还挨不上号呢。
将熊文灿让至首座,宾主坐定。
周泰峙举杯:“来,先敬熊大人正式莅任巡抚之职。”
参政朱大典等官也纷纷起身,七嘴八舌附和:“今后福建,就全仰仗大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熊文灿笑吟吟回礼。
此时,却有一把不和谐的声音说:“熊大人乃福建巡抚,节制三司,如何当不起?我福建如今海寇横行,腹地贼祸连连,正是大人职责所在,不知大人有何应对良策,以回报皇上盛恩?”
众人寻望过去,一见是曾樱,都不约而同翻了白眼,此人比熊文灿略早来一个月,任福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自以为持身廉,恺悌公平,不畏强御,为官短短的时日里,很不讨喜。
确实,很多冤假错案,都经曾樱的手反正了,而偏偏造就这些冤屈的,就是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大小官员和士绅们,这无疑抹了许多人的脸面,一屋子里,看不顺他的人,几乎占了一半,奈何,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三司互相节制,你想整他,还得上表朝廷呢,一来二去,黄花菜都凉了,唉,当官不能为所欲为,是何等郁闷。
众官转看熊文灿,最好是熊大人替自己出口恶气。
熊文灿好整以暇笑说:“福建连年征讨,将士衰惫,民生凋零,这个仗,是不能再打了。”
“哦?大人的意思是放任流寇了?”曾樱咄咄逼人。
熊文灿淡淡道:“非也,本官决定招抚郑芝龙,一来可以靠他清剿、整合左近的零散水寇,二来又能安固我沿海军防,曾大人以为然否?”
“海患可除,腹地匪患呢?”
“照样效行便是了,郑芝龙肯受抚,就用他征剿福宁州,楚庄愿降,就由其对付龚一,福建最不愁的就是匪,总有一方愿意的。”
曾樱顿时语塞,依福建当下状况,这似乎是唯一两全其美的法子,也许可行,也许不可行,但终归熊文灿拿出方案来了,看来人家也不是庸碌之辈,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呗。“大人高招,卑职受教了。”
“来来来,各位莫顾着说话,畅饮,畅饮~。”
“敬熊大人~!”
这趟一吃就是一个时辰,宾主尽欢。
席尽了许多人还舍不得告辞,圈子中人三五成群的唠话儿,更多的是在等待机会套近乎,为自己谋些将来。
此时,一位似暴发户的家伙磨蹭过来,双手敬上一张票据:“巡抚大人初来,鄙人也不知该送什么见面礼,但想来大人府邸空空,定有许多东西需要添置,鄙人便粗俗一把,望大人笑纳。”
熊文灿瞥了银票一眼,嚯!十万两。“这位是......”
“鄙人是盛誉银号老板,小姓汤。”汤老板点头哈腰道。
熊文灿目光粼粼盯着他:“汤老板万万使不得,本官第一天来,就收受重礼,恐有纳贿之嫌,这要是叫按察使大人看见了,少不得参我一本,你可也脱了不干系啊......”
汤老板一拍脑门:“哦哦,是鄙人孟浪,浊了大人清名,稍后在下必登门请罪。”
熊文灿微笑点点头:“汤老板如此豪爽,本官欢迎之致。”
众人你眼望我眼,俱都心领神会,看来熊文灿也不是很难‘相处’嘛。
.......
两天后,楚峰回到宁德。
一近蕉城,只见城门市集的民众,丢下手中活计,如潮水一般蜂簇而至,吓了李思诚等亲卫一大跳,慌忙结成一个圆阵,刀剑出鞘,紧紧将楚峰团护起来。
民众围上来后,没有别的疯狂举动,只是默然拜倒:“恭贺楚公子得胜归来!”
李思诚这才松了口气,敢情是夹道欢迎来着。
以前单凭福宁州一地,楚峰已是声名赫赫,现在又轻而易举拿下了建宁州,更是如日中天。人们眼中俱是热切和崇拜,他们折服于楚峰治乱扶危的能力,感谢楚峰带给他们安定生活,敬楚峰履仁蹈义,恩泽万民,如今领地内大众的利益,与之戚戚相关,每一道命令,都能左右百姓忧喜和存亡,可以说,楚峰就是他们幸福的源泉,这一拜,俱是由衷的。
李思诚苦笑收刀,吩咐诸人转成维持秩序。也是,在宁德,谁敢对少爷不利,简直是找死,不用亲卫动手,民众都会自动、自发的埋了他。
前些日子,有位姓林的乡绅,持着少爷宽厚,只是在酒肆中胡说八道,谤伤少爷而已,少爷一笑置之,这事儿却很快在市井口口相传,结果呢,四邻乡里的百姓,再也没人跟林家交易,但凡林家家丁去贾市采办,小贩们便互相通气,柴米油盐等商铺一律拒卖,有位新户菜农不知情由,将菜挑到林家门口才被人告知,你道怎的?那菜农无言的把新鲜蔬菜,悉数倒他家大门口,践踏得稀巴烂,而后拍拍屁股走了,原先林家签有契约的佃农、长工,也走了个精光,现今宁德人人能分田地,又不缺林家那一份,何苦要挨人戳脊梁骨,谴责自己无良?!不得已啊,林军挑水、砍柴全得自家动手,过惯了好逸生活的林家人,哪受得了,这还不算最糟糕的,粮食、生肉得奔四十里外的罗源界坪石镇买,那才要命嘞,若他用高于市场几十倍的价格买办货物,老百姓睁只眼闭只眼,或许私底下也会偷偷卖给他,不过,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他又不是坐拥金山之人,哪经得起这奢侈。
摆在林家面前的,只剩两条路,一是远走他乡,一是登门赔罪。外面的世道,实在没啥好企盼的,最后,林家选择了赔罪,那胖墩墩的家长,负荆上门,委实是件可笑的事,怪谁,怪自己呗,在宁德,少爷不是皇帝,威望却比皇帝的还要炽烈,向‘天’认个错,也不算丢人。
楚峰回礼道:“楚峰愧领了,诸位父老请起,多磕两头,地里庄稼又不会猛长,该干嘛都干嘛去吧。”
没想到冷酷的少爷还会说笑话?众人愣怔一番,旋之发出善意的哄堂大笑。
“少爷,俺家二牛身强力壮,会些铁器活儿,可够资格进冶炼局?”
“少爷,小的曾在建宁大同山银场做过,能不能加入那里的采矿队?”趁着楚公子高兴,就有人趁机为自家求事儿了。
冶炼、军器、三都船厂等工匠,即便是个小帮工,也有二两银子月俸,收入稳定,比当农民实在。特别是现在楚军拿下了建宁府,地盘扩大,百废待兴,势必有更多的空缺职位,这时候不争,还待何时?
“大家所求,可以去找各房主事。”除了主持大方向,细致的内政方面,楚峰也是一头雾水,只好一推三六九。
李思诚又是拦,又是挡驾,满头大汗的,好不容易护着楚峰,进入塔山营地,五十名亲卫,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少爷的魅力,折服的同时,也更为诚谨了。
“哎哟,少爷,你可回来了。”孟常一溜小跑而来,脸上不见欣然,倒是苦涩较多些。
楚峰被他那投诉似的表情逗乐了:“有什么问题?”
“我的少爷啊,您知否宁德现在已经入不敷出,多了个建宁走,就多了四十万丁口,吃喝用度、扶持民生,样样要银子,小的兜里一个铜钱也没有了,您看着办吧。”说罢,孟常递过账本,气鼓鼓站一旁生自己闷气,貌似撒手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