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大明,激流暗涌,但起码表面上仍然维持着平和,好比闽南举义的龚一兄弟与郑芝龙,看似节节胜利,也只是毫无根基,东打一枪、西放一炮的流寇,然而谁也没想到,建宁府会发生如此惊人的大动作,整个州府居然被攻陷了。
楚峰,不愿再偏安一隅了。这是熊文灿的结论,结论无疑很让人不安。
坐在曾经属于朱一冯的大堂首座,熊文灿额心就一直没舒展过,底下知府白贻忠等吏员也都愁眉苦脸。
知事杜俞静,站在一旁,边翻查账目,一边解释:“大人,楚庄贼匪扼住入闽关口,并在延平府顺昌县交界处频繁活动,兼之龚一祸患上杭地方,因而我福建七条粮道有三条受阻,受影响的还有茶、纸市场。江西的布匹、棉花、木材运进不来,同时福州府烟、糖、盐、海产等也销不去江西。”
身受皇命,事视福建,第一次坐堂就有那么多狗屁驴骚的事,熊文灿好不烦躁:“我们不是还有海运吗?”
“熊大人一来福建,就颁令漳、泉禁海,对付郑芝龙,此法虽好,却是治标不治本,那郑芝龙又不是笨蛋,东家不成打西家,如今他流窜去了福、浙海域,结果呢,嘿,这事儿还是杜知事来说吧。”一把不怎么客气的声音,不痛不痒挤兑了熊文灿一下。
熊文灿不用看,也知道是新任左布政使,蔡善継。
二人同为皇上钦点,来福建视事,在福建熊文灿最大,他是行二,巡抚虽然可以节制三司,但蔡善継却不拿他当回事,也许本性如此,也许是看不惯熊文灿碌碌无为偏又官高一等吧,总之二人不对付。
杜俞静尴尬地沾沾口水,翻开下一页。官场讲究的是报喜不报忧,本想粉饰一下,无奈布政使大人眼勾勾盯着,这回老爷的脸面,是要一抹黑到底了。“郑氏封锁台山一带海域,断了来自宁波、嘉兴的粮食、丝绸、棉布,我福建的笋干、香菇、青靛、烟草等海运货物大量积仓,致令关税银萎缩。大人,如今福州府粮食仅靠广东一路供给,米价已涨至每石一两四钱,境内不少货物已尽稀缺,市商互相抬价,混乱不堪,若不早做决定......要出大乱。”
熊文灿咋舌无语。俩贼子无形中阻断了福建与外界的商货往来,默契到如此地步,怕是暗有勾结吧?“本府库存还余多少?”
杜俞静打了个咳嗽:“这个......卑职还未来得及查验,稍时整理过后,再呈交大人过目。”
糗得熊文灿差不多了,蔡善继见好就收。“熊大人,我等身负皇命,总该有所作为吧,否则吏部给事中们,口下可不容人。”
熊文灿眼帘细眯:“依蔡大人意思呢?”
“熊大人,前番下官听诸位同僚说,您已经有应对法子了。”
“这么说,蔡大人也支持招抚郑芝龙和楚峰?”
显然,楚峰是后来加上去的,但事实证明,如今的楚峰,已完全够资格受到官家重视。蔡善继低头沉吟:“就不知他们肯不肯。”
“他二人称兵已久,却能禁淫杀,不害败将,无非是想日后有个商榷余地,市井也有传,他们这是为了求抚,如今本官出面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若还不肯迁就,便枉为枭雄了。”熊文灿捻着胡须,一副洞悉无遗的模样。
白贻忠却忧虑道:“大人,如果这只是他们的权宜之策呢?怕就怕他们羽翼丰满,又再次叛出,到时可不好交差啊~。”
熊文灿为之嗤鼻:“哈,权宜?就算不是权宜,你又能奈何得了他们吗?”
“咳。”白贻忠为之语塞。
明初为防倭,先后在福州及沿海地方设置4个卫、3个守御千户所、12个巡检司,兵力约3万人,但嘉靖之后政治腐败,军备废弛,卫所军减员过半,而且多数是老弱,在经郑芝龙、楚峰一番折腾,剩下的寥寥无几,福建,已无力征战。
蔡善继面无表情:“既是这样,大人还不着手进行,更待何时?”
“也好。”早有那意思的熊文灿,立马借坡下驴。“来人,修书两封,邀郑芝龙、楚峰,七日后于罗源东、西洛岛之间的水域会面。”
杜俞静赶忙埋头疾书。
蔡善继脸颊不由直抽搐,这厮答应得这般痛快,连时间、地点都安排好了,合着只为了多拖些人下水罢了,成功,大家就揽揽功劳,失败,在皇上面前也好交待、推脱。要说做官,自己还真不如他滑溜。
事儿办完了,返回后堂途中,熊文灿仍感到心头抑郁,明面上,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实则已经到了没有选择的地步。如果说,贼人想威逼官家就范,那么,他们已经做到了,而且做得很漂亮。
刚穿过门洞,冷不防一条人影转出来,两人差点撞上。
“廖管家!”熊文灿今儿一天心情都不曾好过,遭这一吓,更火大了:“冒冒失失上哪去!”
廖冬青连连赔罪,末了,丧着脸道:“正急着找您呢大人。”
“什么事儿?”
“大人来时,不是在本地订过一批家什、瓷器么,今儿个琳琅坊的东家上门,软磨硬泡了好些时候,说是多少支点银子给他周转呢。”
“嗯?”前几日见府邸空空荡荡,显得寥落,确实订购了一大批价格不菲的家私回来装点门面。熊文灿厌厌的挥手赶人:“去去去,给他就是了,我熊某还差这点钱吗?!让人知道成何体统!”
“可是大人......府上还真就缺钱。”
“啊?!”熊文灿不禁犯怔:“缺钱?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堂堂福建巡抚也会缺钱?记得来时,带了五十多万两银子,就算天天穷奢极侈,也不可能一下子全花光了吧?”
廖冬青蔫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早夫人去赶庙会,回来后提了五十万两银子,说是要买宝贝来着。”
“宝......”这哪跟哪呀,熊文灿嗔忿拂拂袖子,直奔后院,亲自查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