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楚峰、萧满江千余人才来到汀州府连城地界,连城城垣周长两里,地势较高,远远望去峰壑纵横、涧流密布,南面与龙岩、上杭接壤,过去就是龚一的地盘,楚峰需要就地休整一下。
明朝兵员流年缺失,寻常剿匪,派一个千户所,不过三、四百人,所谓的匪,也就数十人,这上千的军士,已经称得上大军了,兵帐、后勤、粮饷、辎重,一下子环住了连城县半壁,气势煞是浩大。
刚扎下营,就见一群官员便迎了出来。
“敢问哪位是游击将军?”
这趟以客军身份来剿匪,楚峰挂的就是游击将军衔,回头冷不丁看到,苍老声音的主人已有七十多岁,官服上绣着一只鸂鶒,赫然是位知县,楚峰不禁讶异,自己还真没见过这么老的官儿。“在下楚峰,您是......”
老官儿身子骨孱弱,撂手作揖时,袖子显得格外空洞。“本官徐际旦,连城知县。”他是七十才登第,老来做官,倒也不在意楚峰目光。
徐际旦举止清清爽爽,神似宁德知县闻一言,楚峰对其颇有好感,总觉得这大明的县官,要比州官好多了。“老大人有礼,牒文已经送抵县衙查验过,还有什么不明之事?”
“咳,老夫并非是来勒掯的,一来想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二来想给将军说说贼寇情况。”
“那敢情好,就请老大人说说近日情况吧。”楚庄的情报系统刚开始铺展,仍仅限于收集府城里流传出的消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龚一义军窜去了哪里都无从知晓,仗可怎么打?
徐际旦知道些情况,对兵事却不甚详尽,于是便往典吏陈光焕瞄了瞄。
陈光焕出列,恭恭谨谨报说:“龚一等数千贼人已经攻占了岩前温家土楼,驻扎走马岗,兵道董象恒大人亲统官军驻上登、象洞,旧任巡抚朱钦相,也檄请潮州把总张承祚统官军300,连同将军您,分5路围剿贼寇,此番匪患可平矣。”
楚峰摊开方舆图一看,走马岗和上杭、龙岩之间,呈三角形,龚一义军或攻取上杭,或劫掠龙岩都行,让人摸不清意图,而董象恒驻扎的地方,却在上杭之后,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摆个架势交差?亦或另有图谋?“说了半天,汀州府兵马呢?”
徐际旦蹙眉忧忡说:“四月十一日,江西南赣暴民起事,贼魁夺天王建号永兴元年,率众攻破安远县城,劫库放囚,安远知县沈克封逃走,贼寇势力接邻我汀州府,汀州卫指挥使王大人只得派兵镇防大隘岭一带,因而无暇顾及龚一。”
难怪汀州征剿力度这么差,除了开头有些声色,后来就没了作为,以至于令龚一坐大,敢情它两面受压。相比较之下,楚峰忽然发觉,自家军伍数量和质量,在整个福建来说,是何其雄大,难怪熊文灿要对自己忍气吞声。
“这夺天王是谁?”
“本官也不知晓,贼匪起事,多见诨名,不见字号,想来是怕牵连家族,不以真名示人。”
“老大人,我客军对这汀漳道陌生得紧,可否安派一员前导?”主簿胡柞倡没跟来,被留在宁德操持粗盐提纯工程,楚峰也有点抓瞎。
徐际旦点头应允:“陈光焕便可当此任。”
“如此,我军休整过后,再去走马岗。”
“那预祝将军马到功成。”
走马岗,位于上杭、龙岩、连城三地交汇处,左右逢缘,附近山势不高,但丘壑纵横,非常适合游击。
此刻,三千多义民就盘踞其间,占据方圆一里的阵营,营帐少得可怜,有,也仅存在于高级军领中,义民们或坐或躺,啃干粮的、高声畅谈战果的、四处漫无目的走动的,姿态各异,唯一相同的是,人人困顿惙然,山岗上一眼望去,景况好是寒酸。
龚一心头充满了焦郁,这些天义军东奔西跑,入城掳掠官仓,然而官仓大部分都是空荡荡的,可想而知为官者的德性,如今义军粮食告竭,当初为了饱餐理想而集聚,没吃的谁还愿意附从?再不想办法,自己拉拔起来的队伍,恐怕就要云散风liu了。
上杭有粮食,可能抢吗?董象恒将官兵布置在其后,就是为了等义军入城,关起门来打狗,这个恶当,万万不能上。
按说董象恒带来的人马,不过千余,然而那都是兵,自己这三千人的队伍,看似庞大,但能战的不过六、七百,其余的全是老弱妇孺,得势的时候或许能帮砸上一锄头,风头不对,肯定不能指望他们。
“龚阿哥!”打老远山坡上,赖颠四就急急喊叫。
“什么事?”
“探子回报,说连城出现大队人马?”
龚一脸黑了下来,这会儿,真是四面楚歌了。“多少人?”
“千五左右。”
“是哪路明军?”
“他们......不象是官兵,探子说,他们的装着,更象是乡里民壮。”
“哦?莫非是机兵?”很快,龚一摒除了这个念头,机兵向来由地方衙门出资雇用,有钱都被官儿盘剥了,哪个地方能集得起千多人?“他们打什么地方来?”
“来自建宁。”
建宁方面,只有一个楚庄,龚一百端交集啊,同样是拉竿子起事,人家却不声不响的打下了建宁、福宁,福州府至今仍奈何不得,由得楚庄独霸一方,自理政事,再瞧瞧自个儿,现今还在山里边转悠,半生不死的混着。“赖颠四,招大伙来商量商量吧。”
“好。”
人都在山岗下,呼喝几声,不一会儿,各家头头脑脑便齐聚到龚一大帐内,计有龚二、苏阿婆、赖颠四、花腰蜂、钟成旺,当初一块儿起事的还有龚三、梁和尚、丘南髻,却都已战殁,大帐气氛寥索了许多。
“小龚,召大伙来有什么事吗?”苏阿婆刻满风霜的脸,总带着些慈蔼,没人能想像得到,这位五十好几,看似无害的农家妇女,会是名义军首领。
“阿嬷,有些新情况要和大家说说。”
“什么事?”
“连城又来了一队人马,巧好将我们退路断了,据说是楚庄人。”
众人顿时嗡声一片,纷纷交头接耳。走马岗两面,上杭和龙岩被明军堵住,要撤也只能往连城,而若要去永安县,则一路全是崎岖山脉,道途艰险,又兼粮食奇缺的情况下,无疑是找死,莫说抢,因为从走马岗到永安,两地之间一个市集也没有,除了山还是山。
苏阿婆额头布满了忧容。“只怕楚庄投靠了官家,这趟拿我们开刀来了。”
钟成旺砰地一拍大刀:“他敢!鸡屎落地也有三寸气,别以为咱们这几千人好欺负!”
“不敢能来吗?”
“.......”
众人皆无语,是啊,人都来了,说气话有什么用。
花腰蜂烦憺道:“大伙给个主意呀?”
“能有什么主意,实在不行,咱们就走永安。”
“可是妇孺老小难行啊~。”
“难道坐以待毙?”
“切,拼了就是!”
龚一抬手压压,待众人消停,才说:“反正咱们人多势众,不如......试试楚庄实力?”
众人你眼望我眼,这已经不是试对方实力那么简单了,而是顺便要打出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