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柳乡。
小白寻了马棚,停好车马,留下看守。吴哥正前引路,慕洋垫后。媚儿搀了主子周慧,走在正中。两旁的屋侧,站了不少观看的闲汉,有眼神好的,认出吴哥,指指点点着说话。几个小娃呼啦一声“看好戏咯”,蹦蹦跳跳跟在左右。
周慧皱起眉,慕洋适时护在旁侧。乡野之地,少有华丽马车驻足,几人的到来格外惹眼。周慧着了件便裳,媚儿却未来得及换装,如此秀丽的人跟旁伺候,让围观的人不由暗家揣测。何况,还有护卫模样的人旁侧开路,衬着两人成为焦点。
吴哥来到了一处低矮的屋前,门并没关,眼神询向两位主子。四面是土筑的墙壁,东一块西一块脱了层皮一般,残垣破败,杉木屋门贴有一张褪色的喜字,门上环扣生了厚厚的锈,漆黑的肃穆。
周慧皱眉,穷乡僻壤,与官宦人家的府邸,天上地下,脏而且乱。周慧不理会跟来瞧热闹的看客,一脚跨进门。入眼,一个中年汉子坐在长板凳上,两眼如炬扫了过来。
雷老虎忽的呆了一下,怎来了两女的?“我是来赎人的。”周慧开门见山,语气淡漠异常。老虎露出黄色的门牙,咧嘴“你是何人?”“怎么,做这买卖还需认人身份么?”
雷老虎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不挪动身形,周慧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自在,脸颊一抽,缓缓站起身。“这倒不必,不过做了那等龌龊事,换谁都不好来认这下作人。”
周慧柳眉倒竖,这老汉说的不假,她心底真是存了这份心思。面上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阁下好生了得,女儿被糟蹋,却能没事人一样,还能以此换财,真是人中雄杰。”周慧说的不客气,边上的雷布衣暗捏了把冷汗,而雷老虎出奇的没有暴怒。
“小姐儿好一张利嘴,老汉我家道中落,本就指望小女,嫁个好夫婿,谋好后半辈子,如今,那淫人,唉,不但毁了小女,也同是毁了老汉我这后半辈子。你们达官贵人又怎知穷人家的疾苦,唉……。”
雷老虎哀叹连连,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虽为掩人耳目的话,说与街坊邻居听,却不无道理。时下,生儿养老,生女嫁富,是底层苦哈哈最真实想法。雷老虎的话,在邻里听来并无纰漏。
周慧听了不由好笑,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小姐儿,有些话还需坐定说,我们里边详谈。”雷老虎指了指大堂方向,周慧迟疑了下,“我要先见人,把他带出来。”周慧思忖道,雷老虎暗赞她聪慧。
“布衣,带小姐儿看人。”雷老虎吩咐。“慢着,为何不将人带出来,难不成你把他怎的了?”周慧忽的急道,“小姐儿,老汉是为他着想,他可愿意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来?”雷老虎压低声音,周慧迟疑下,致远既选择私了,此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跟我来吧。”雷布衣沉声道,“吴哥随我去瞧瞧袁公子。”媚儿嘱咐。程致远化名袁志成,吴哥悉数告知了二位主子,周慧跟媚儿焉能不明白程致远的心思,程致远也只剩此等小聪明了。
两人由雷布衣引着,入了偏房的门,少顷,吴哥随雷布衣身后出来,“少爷怎么样了?”周慧道,“少爷一切安好。”周慧跟吴哥进门,程致远瞧见媚儿脸色变得无比诡异,媚儿检查了一番,主动留下照看,才唤吴哥出来告知周慧。
“夫人,可曾放心了?”雷老虎口里改了称呼,却是布衣出来后附耳告知的。周慧也不恼,贝齿轻咬。“夫人,请吧。”雷老虎粗着嗓音,又向雷布衣嘱咐了几句。周慧定定神,悠然跟在后头,慕洋受媚儿嘱咐,寸步不离随在身后。
入了大堂,雷老虎于正堂坐定,伸手一指“夫人,请坐。”说时瞥了眼站在身后慕洋,也未作多想,入堂只为收钱,确实没存过多心计。
“说吧,你想怎么样?”周慧面露不耐,雷老虎嘿嘿一笑,“夫人,银子可带来了?”
周慧冷笑一声,道来了。抽出袖下的银票,拍的一声,放于桌上。“钱在这里,该放了我相公吧。”雷老虎两眼放光,身形腾到近前,一把抓过银票,又迅速退回。“夫人莫急,老汉我言而有信,银子够数,就放人,待我数数。”
雷老虎当山贼那会,抢的多是货物,变本贱卖,分配下来,个人所得不过余两。哪一下见到如此多白花花的银票。昨儿个从致远身上搜来五百两,让他足足兴奋了一宿,又是吃鸡又是喝酒庆祝好彩头,这会一下子得了五千两,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不对,五千两!雷老虎将银票放于手心,翻来覆去,细细数了数,十张银票。左右查看,没掉地上啊!怎么回事,才一千两!周慧满面玩味,雷老虎那表情,贪婪与兴奋尽数揽在眼底,果真见钱眼开。愈是穷困,愈是容易满足啊。
周慧刚鄙夷一番雷老虎,忽的瞧见,对方黑下脸来,“夫人,老汉要的是五千两,这里才一千两,莫不是夫人,漏了银两?”一千两本不少了,若在以往,雷老虎该知足的仰天大笑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何况,雷老虎算的好好的,满以为得到的是五千两,那股喜悦随着银钱数飙升到顶峰,忽的只有一千两,喜悦霎时跌到底端。心里反差甚大,转念一想,莫不是她还存了另一番心思,以备稳妥?
“五千两?你当我们开银号的么?”周慧怒气顿起,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实则,吴哥记错了雷老虎索要的银钱。雷老虎本还秉谈判的态度,压下暴起的冲动,加上还算欣赏周慧爽直、聪颖,对她几次三番流露的鄙态未过计较。
雷老虎粗人一个,忍多了,爆发的愈加简单干脆。盛怒之下,手掌朝桌重重一拍,那旁侧搁置茶杯的桌子,哐当一声,散了架,掉了一地横木。
“小姐儿,你果真消遣老汉。”雷老虎站起身形,气愤下,隐在脖侧的一条伤疤,随着青筋暴起格外惹眼,满面狰狞。周慧只扫一眼,花容失色。雷老虎一冲动,什么事都搁置脑后,一晃身影来到周慧面前,伸手朝周慧脖领一抓,意图将她提起。
同样的,另一双手出手如电,慕洋护在周慧身前,“拍。”将雷老虎整个人往后推去。
慕洋低声道“夫人,你先出去。”周慧惊的面无人色,变故突来,以至她完全没了想法,慕洋一说,才意识到后退。雷老虎几欲喷火,低吼一声,交错盘结的手臂,步步逼近,如银蛇吐信,直取咽喉。
推手,扳手,雷老虎扣住其双臂,嗤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汉我的拳也敢硬接?”“你耍的可是空门拳?”慕洋被扣住双臂,不急,反呵呵笑问,“小子,你懂个屁。”
雷老虎使的正是慕洋口中的空门拳。
慕洋习的是内家拳,内家拳中又包罗多种拳法。内家拳是先人广泛搜罗而成的拳法,拳法犀利,拳风刚劲,而当中对空门拳的记载较为模糊。说源于唐时武术宗家所创,又一说是严家拳的翻版。
慕洋习过这套拳法,甚至,不客气的说,空门拳是慕洋为数不多,练的最勤快的一种拳法。虽则雷老虎使的招数与慕洋所学,出入甚大,凭借对拳法的熟络,慕洋仍能一眼认出。老虎嘴上骂骂咧咧,慕洋窥破他的拿手好戏,心下大惊,再不敢对其小觑,当即合十拢手,使出此拳最为厉害的一招——环锁手。
惊!
雷老虎呆住了,一记环锁手,没有扣住慕洋双手,反而,被他锁住双手!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做到的?对雷老虎的震惊,慕洋报以憨实的微笑,“既有锁手功,当然也有反锁手。你师父没教你么?”
“小兄弟,果然厉害,老汉佩服。”雷老虎哂然一笑。他的拳法是老寨主所传,隐约记得叫空门。最后一招环锁手,老寨主传授时,曾放言,无人能解,雷老虎屡试不爽,对老寨主的话深信不疑。可今时今日,却被慕洋打破了!
慕洋扣住雷老虎,肘部抵在他腰眼,雷老虎不敢动弹分毫。连环锁,牵一发而动全身,上下三路的穴位俱以被锁住,若冒然发力,恐有性命之忧。雷老虎一直没去验证这话虚实,以前只有他拿人,轮到被人擒住,断不敢冒这险。
“放了他。”清脆的银铃声传来。雷老虎听到这话,面色一喜,讪讪道,“闺女,你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