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白波,广东中山人,自幼即生活于上海,有着颇强的艺术天分,后来便选择了上海的新华艺专专修美术。
梁白波起先学的是油画。她的风格近似于现代欧洲的流派,造型、色彩简洁明快。
梁白波曾经是中国第一个油画艺术团体“决澜社”的活跃成员,它的发起人为庞熏琹和倪贻德。“决澜社”在上海滩举行首次画展时,梁白波的参展作品是一躺着的无头无脚的人体。
后来,叶浅予对于这件作品,有过一段很好玩的议论:“认为这是概括人体美的一件杰作,好像吃鱼,斩头去尾,取其最最鲜美最富营养的部分,嚼而食之。”“如果你是一个最重实际的欣赏家,女人体最富于性感的部分是否就在上自胸部下至大腿之间?出人意料的是,一个女画家把女人的性美表现得如此露骨,比之男画家要高明得多,大胆得多。”
梁白波的思想一度颇为“左倾”。她在学生时代,即参与过中共组织的南京路飞行集会,又为殷夫创作的《孩儿塔》诗集配过9幅插图。殷夫被国民党政府枪决于上海龙华。梁白波惧祸,一度远走菲律宾的一所华文中学教美术。
1935年,梁白波回到上海,开始为《立报》画“蜜蜂小姐”,并且一直连载25天。这样,叶浅予的“王先生”和“小陈”,黄尧的“牛鼻子”,梁白波的“蜜蜂小姐”,以及张乐平的“三毛”,便成为中国漫画史上的永恒经典。梁白波也脱颖而为当时漫画界唯一的女漫画家。
毕克官在《中国漫画史话》中说:“梁白波是20世纪30年代著名的也是唯一的女漫画家。其成就和影响,至今没有另外的女性漫画家能与之相比。”画家、散文家、诗人黄永玉也说:“梁白波郁沉铁线描,精微之极的西域精神合着汉唐风格。”“他们才是创新的先行者。”
梁白波属于天分很高的画家,但心性懒散。
1934年冬,她给《小说》半月刊画过封面,当时她有很多对封面画的想法,可是最终只画了一幅。她自己曾对同行说:“我心里常常有好多想要画出来的好画,可是经常把它们放过了,我捕捉不住。”她的艺术生涯是非常短暂的,如同流星一样划过天际。
梁白波与叶浅予的相交始于漫画。那时是1935年,叶浅予正在编辑《时代画报》。叶浅予与罗彩云的感情,正处于平淡如水的麻木时期。
当时,梁白波给鲁少飞主编的《时代漫画》送过一幅漫画,题名为《母亲花枝招展,孩子嗷嗷待哺》。鲁少飞觉得这个作者颇有才情。便约梁白波到编辑部来见面。
其时,邵洵美投资的“时代图书”旗下的“五大杂志”,集中在同一座办公楼做事。梁白波显然没有搞清楚叶浅予的《时代画报》与鲁少飞的《时代漫画》是有区别的,误打误撞地走进了叶浅予的《时代画报》编辑部。
叶浅予后来形容自己与梁白波的蓦然相遇,是“用眼神在女画家身上从上到下溜了一圈,思想上似有所动”。但是,这叶浅予的思想一触动,即迅速地升温为一种对于女子的爱慕之情。
叶浅予很快就探明了梁白波的个人情况。梁白波是一个单身女子。虽然梁白波的家人大都住在上海,可是这时的梁白波却从家里搬了出来,独自租住在北京路的一家二手货铁器店的楼上。
叶浅予借故去拜访她。当叶浅予沿着一架摇摇欲坠的陡欹木楼梯往上爬时,梁白波却穿了一件仿佛一片湿漉漉绿茵似的长袍,秋波斜睨地站立于楼梯口。
那一份新鲜、热辣的亚热带女子风情,对于当年的叶浅予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如此,两个社会的叛徒便自然而然地相爱在一起了。
梁白波也不是不知道叶浅予已经有了老婆孩子。但是,叶浅予说:“这是30年代的浪漫主义。”他们追求的既然是一种赤裸裸的灵魂碰撞,他们就只愿意彼此的心灵永远浮游在艺术的浪漫天堂之中。所以,这个时候,叶浅予对于这段感情的直觉是:“既不像初恋那样陌生,也不像结婚那样新鲜。”而是一种命运的水到渠成。“我和白波既是异性的同类,又是艺术事业的搭档。我们一见钟情,相见恨晚,用不着互诉衷肠,迅速地合成自然的一双。”
这近似于物理学上的一种黑色闪电。彼此间亿万的摩尔能量,都化为男欢女爱之时的湃骨之凉了。
在黄苗子的记忆中,梁白波应该不属于那种让人一见惊叹的艳美的女子。可是,气质却是绝对的好。
她平时的讲话慢条斯理的,有时会穿一种宽大的马裤,头戴一顶贝雷帽,令人愉快地想起那种法国小说中,湄公河的初夏晴阳中,那种坐在萝叶半遮的纱窗下,读爱情小说的异国风情的女孩子。梁白波有时就爱那种令人意外惊奇的效果。
叶浅予记得,有一次,在上海的国际大厦举办一个文艺沙龙聚会,上海文艺界的许多知名人士都去参加的,像张瑞芳、吕恩等人也在受邀的行列,叶浅予请梁白波届时与自己在现场见面。
吕恩说:那天,梁白波出席现场的行头,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她上身是一件大红的乡村棉袄,下穿一条蓝印花布棉裤。她是以一身村姑的打扮出现于衣香鬓影的高雅社交场所。
当时,所有的人都在她的背后窃窃私语。西装革履的叶浅予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双眼望着她发愣。梁白波款款地走近叶浅予的身边,嫣然一笑,挽起了叶浅予的臂膀。梁白波在叶浅予的前额轻轻地印了一个吻,柔顺地说:亲爱的,不认识了吗?
沙龙中,不知谁轻轻地脱口说了一声:好。顿时,沙龙中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所以,有关叶浅予与梁白波的恋情,在上海的文艺圈很快便成了一件公开的事情。
有一次,张佛千安排一个与诸位漫画大家的饭局。
酒足饭饱之后,张佛千提议:他从来还没有见过诸位漫画高手,联手共画一幅漫画。今天乘兴玩一手如何?
于是,便由叶浅予开笔,在宣纸上勾勒出了当时红透上海滩的“王先生”与矮胖的王太太形象。陆志庠在“王先生”鼻子边添了一只缭绕不去的苍蝇。张英超则在“王先生”的身旁画一个蜂腰肥臀的妙龄女郎。鲁少飞便毫不客气地在摩登女郎的脚下勾勒出了一只温驯无比的小肥羊。鲁少飞一本正经地告诉大家,他这一笔是神来之笔,叫“顺手牵羊”。
这幅画画到这样的程度,当时在场的张光宇、张正宇、胡考、黄苗子等一帮朋友便会心地笑了。
这幅合作漫画,绕来绕去,朋友们便跟叶浅予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那画面上的美妙女子从表面上自然不妨理解为“王先生”的女儿阿媛。但是,鲁少飞在摩登女郎的身边插画了一只羔羊。无疑就是梁白波了,谓予不信,请看鲁少飞为什么偏偏要让摩登女郎“顺手牵羊”呢?大家晓得,叶浅予的生肖是属羊的,家里的乳名就叫阿羊。那风情万种的摩登女郎自然令人联想到了梁白波。至于那一只幸福到一塌糊涂的小羔羊,除了阿羊叶浅予还能是谁呢?
当时,陆志庠凑趣给叶浅予、梁白波解释说,他添在王先生鼻梁上的那只苍蝇,是苍蝇不叮无缝之蛋的意思。梁白波笑着拍了一下陆志庠的后脑勺骂道:就你贫嘴。
后来,经济头脑相当发达的张佛千,便在自己主编的《十日谈》创刊号上,用上了这一幅画。
其实,当初,叶浅予与梁白波的热恋时期,叶、梁二人与陆志庠之间发展出来的友情,也可以传为美术史上的一段佳话。陆志庠在12岁那年,患过一场大病,后来讲话便有一点语焉不清。他是凭着自己的顽强毅力,在漫画界挣得了一席之位的。
当时,陆志庠一个人从乡下跑到上海,一个残疾人在上海孤苦伶仃的。恰好,他向叶浅予主编的刊物投稿,编辑与作者见面时,像张光宇、张正宇等一帮人都无法听懂嘟哝的陆志庠讲什么。叶浅予与梁白波却一听即全懂了。梁白波见他一个人在上海,确实有一点可怜,以后有什么好事情都会顾念到他。慢慢地,陆志庠便成为叶、梁身后的一个影子。
叶、梁之恋在上海公开之后,有一段时间,叶浅予的夫人罗彩云盯梢得相当厉害。叶、梁不得不打点起十分的精神,与罗彩云玩着一种躲猫猫的反盯梢游戏。所以,那一段时间,家中的亲友也探不到叶、梁的确切住处。只有陆志庠是特例,可以自由地在叶、梁的爱之小巢中来来去去,时常在叶、梁那儿蹭饭吃。
1935年夏,叶浅予、梁白波在上海存不住身,便双双迁居到南京。叶、梁也把陆志庠带到南京,吃住在一起。后来,叶浅予为陆志庠在《朝报》找到了一份相当稳定的工作,陆志庠这才从叶、梁的住处搬出。
叶浅予组织漫画宣传队,陆志庠第一个报名;1935年的秋季,农村写生画家赵望云相约叶、梁二人壮游华北大地时,陆志庠也追随于左右。赵望云当时在天津《大公报》供职,与津浦铁路段的局长稔熟,可以免票乘坐火车。如此,叶浅予、梁白波、陆志庠、赵望云四位画家,便同吃同住同游同画了月余的时间。
因此,后来梁白波虽然与叶浅予分手了,但陆志庠印象中的梁白波,却始终是“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