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武则天认为,若想易姓称帝,“流血事件”是很难避免的。她也知道一些酷吏为了私利会出卖一些人,甚至出卖自己的恩人,也可能投鼠忌器,使一些人受到伤害,但为了实现长远目标,她还需要利用这些酷吏整肃异己。只有扫除一切障碍,才能结束这种状况,消灭那些对易姓称帝不满的人。她认为现在还不是行仁政的时候,所以对这份奏文没有回答。
后来,陈子昂又屡次上书,奏请武则天罢酷吏而行仁政。
这位诗人,不愧是为维护人类尊严、国家法律、人民权利而斗争的可尊敬的勇士。他诗歌的品格,比同期向武氏及其面首歌功颂德和媚势的诗人沈亻全期、宋之问之流,要高尚百倍。
还有一位,是绝不做告密者的中书侍郎刘袆之。
刘袆之是常州晋陵人。他为人刚正不阿,是非分明,又心直口快。朋友有短处,他就当面指出,很为朋友折服。他一个友人说他:“你总骂人,可人并不恨你。”
刘袆之也非常孝敬老人。贞观年间,太宗召他入京,他以母亲年老需要服侍为名,固请不去当官。太宗很赞佩他一片孝心,准许他为母亲养老。江南大使李袭誉为其特别孝顺所感动,常奖赏给他家米帛。后又上表,把他的住所改称“孝慈里”。直到老母病逝,服丧完毕,才到吴王府任功曹。
刘袆之不但对老母十分孝顺,对亲朋也很讲信义。每逢领回俸禄,他都很大方地分给亲属。
刘袆之才华横溢、文章出众,当时人们称他和孟利贞、高智周、郭正一为刘、孟、高、郭四大才子。所以他很快升为著作郎、弘文馆直学士。曾经参与修《晋书》。后为武则天选定,和著作郎元万顷、左史范履冰、苗楚客,右史周思茂、韩楚宾等,共同撰写《列女传》、《臣轨》、《百僚新诫》、《乐书》等千余卷,是有名的北门学士之一。
武则天很赏识刘袆之,任他为中书舍人、相王府司马,又升为检校中书郎。高宗曾对他说:“相王是朕之爱子,以卿这样忠孝之人为师,就像蓬草在麻里生长一样,不必扶他就自然长直了。”
当时很多诏书,都是刘袆之构思并写成的,他也为政务繁忙的武则天代为做诗。因为他辅政有功、才能出众,素有识人之明的武则天,任他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成为宰相之一。
还有一件事,也可以看出刘袆之的为人。有一位司马员外郎叫房先敏,因为有罪被贬为卫州司马。他向宰相陈诉对自己处置不当。内史(中书令)骞味道说:“这是太后决定的处分,与本官无关。”这分明是逃避推脱责任。可是刘袆之却说:
“你这次改官,是按例由本官向太后奏请决定的。”身为宰相,光明磊落地承担了责任。
武则天听说后,认为骞味道:“善则归己,过则推君。”贬他为青州刺史。而称赞刘袆之:“推善于君,引过在己。”加授太中大夫,并给予他赏赐。
刘袆之奉太后之命,研究对吐蕃的不断入侵要采取的对策。他的策略思想和计谋,对黑齿常之大败敌军,曾起过重要作用。
但是这位忠于武则天,又为她所重用的宰相,竟背叛了她。有一天,刘袆之在与他视为心腹的部下凤阁舍人贾大隐私下闲谈时说:“太后既然已经废愚立明,何必还要临朝称制?不如早点把政权还给正统的天子,这才能安定天下人之心。”
没想到这位刘袆之信赖的人,听到上司对他的真心之谈,竟出卖了他,密奏给武则天。这种遇有机会,就整一整上司或同事,借以求得升官的人,真是十分卑鄙、可耻,古今中外,大有人在。
武则天听后,很为不满。她说:“刘袆之是朕亲自选择重用的人,现在竟然背叛于我,还希望谁能不负我之恩呢!”
原来,刘袆之以前曾有一次,因为他姐姐在后宫内为内侍,当时的天后命令她一起看望荣国夫人的疾病。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好奇,刘袆之想看看荣国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偷偷摸摸的,也许是混在侍女之列看了一下,结果被人发现。因此被流放。天后因爱其才能,过几年以后,奏请高宗批准,召他为中书舍人,后又转为相王府司马,又升他为检校中书侍郎,以后又提拔为宰相。这在武则天看来,确实屡加厚恩,而刘袆之却忘恩负义。
那时,有许多势利小人,如果你屡屡高升,自会出来捧场,如果你能拍马屁,他可以舐马的屁股,甚至像郭霸一样,以尝他的粪尿为幸事呢!如果你被上官不满,或上司稍有指责之意,他就会对你落井下石。他们听说太后对刘袆之说了不满的话之后,就出动了。
于是,有人诬告刘袆之,收取归州(今湖北省秭归县)都督孙万荣的贿赂,又有人上奏他和许敬宗之妾私通。武则天本想保他,因为他毕竟有才能和政绩,而且对她确实忠心耿耿,也深有感情。她想,也许是树大招风,有人诬告。但是,这些人接二连三地上奏,她也不好置之不理。何况,又有人告他说过要她还政呢!
武则天命肃州(今甘肃省酒泉县)刺史王本立调查此事。这位刺史是地方官,此时正值他因有事上奏,在京都停留。武则天没交酷吏审问,只交给一般刺史检查此事。刺史审查重臣,而且是朝臣中知名的宰相,实意在于不了了之。
谁知,当王本立向他宣布太后命他受审的敕令时,刘袆之竟傲然地说:“不经凤阁(中书省)、鸾台(门下省),何谓敕令?”
按着唐朝的规定,敕令是由中书省审议,然后进到尚书省才能成为敕令,特殊情况下,天子直接下令称为墨敕。刘袆之明知这是个程序问题,但认为自己是个堂堂的宰相,竟交给一个不知名的刺史来审问,太后怎么能如此对待他。又气愤地说:“士可杀不可辱!”
审讯结果,刘袆之竟坦率承认:“我确实说过太后应还政的话,我认为这并非不忠,也不违犯国法!”
来俊臣逼迫他揭发别人,他严词拒绝,说:“皇天在上,我刘袆之决不做告密之徒。”
武则天哪里听得进去要她还政的话,心想:如果让这样的人辅佐天下,那只能是留下大患。于是敕令逮捕并处死他。
刘袆之这种态度,也不是偶然的。他素受儒教思想之熏陶,向来不主张女人当皇帝。尤其是当他被贬之后,知道武则天利用酷吏,实行恐怖政策,他已产生对太后的不满。因此,流露还政于正统天子的话,也是他的心腹之言。
当刘袆之下狱之后,身受刘袆之教诲,并深知其为人的睿宗,竟鼓起勇气,向太后表述刘袆之的功绩,并为他辩护,请求给予宽大处理。
刘袆之的亲友,知道睿宗上奏后,纷纷前来为他道喜祝贺。可刘袆之却对他们苦笑着说:“你们实在是浅陋之见,皇上的这样做法,只能加快我的死亡。”
真不出刘袆之所料,武则天不能留下这个未来的强敌,她立刻下达敕令:刘袆之屡次违反敕令,令在自宅赐死。
刘袆之接到敕令,坦然面对。
在从牢狱被送回自宅后,他神色自若、平心静气地淋浴,又写了一封对太后的谢表。然后和家人共进一餐,身穿朝服,从容自缢。时年57岁。
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学周思钧,看到他的谢表奏文,都对其奏情理之恳切、文词之高雅,十分赞佩。他们认为朝廷失去了一位忠直而有才干的宰相,深为感叹悲伤。武则天听说他们这种表现,非常厌恶。把郭翰降为巫州司法,周思钧贬为搏州司仓。直到睿宗即位之后,才追赠刘袆之为中书令。
当时的司法官吏也并不都是酷吏,也有一些正义的司法官。他们在当时酷吏们靠诬陷和使用酷刑,滥杀无辜以求晋升加爵的年代,像阴暗的夜空中闪现的星光一样,给人们带来了希望。在阴霾消失以后,他们更加闪耀着明亮的光辉,他们在青史上也留下了美名。其中的两位是徐有功和杜景俭,他俩当时被人们并称为“徐杜”。
徐有功是明经科出身,为人刚直不阿、清政廉明、宽仁有度。他在蒲州(今山西省永济县)任司法参军的时候,就以宽恕被告,以仁待民而著名。他连杖打犯人都不允许,但在他治理下当地治安情况却非常好。所以,他屡次升迁,载初元年即官拜司刑丞。对周兴、来俊臣等酷吏判定有罪的案件,他也同他们辩论,甚至在武则天面前争论。在他的主张下,无辜的罪犯被保住性命的前后就有100多人。很多被告都说:“不知谁来审判我们。如果是‘来索’(指来俊臣、索元礼),我们活该命尽。若是碰上‘徐杜’二位,我们就可以活命。”同为御史,反映截然不同。可见,这两位御史是深孚众望的。
徐有功的部下被他的言行所感动,互相发誓:“今后绝不再杖打犯人。我们互相监督,谁再杖打犯人就惩罚谁。”
还有一次,徐有功受命审理殷王太子旦岳母庞氏被诬告施行巫术一案。他了解到,这位老人只是在她女儿神秘失踪以后为她念经祷告、驱妖避邪,不应视为违法犯罪。他敢于当堂同武后辩论。在武后毫不留情地肃清李氏宗室的情势下,他敢于为被诬告的太子的岳母辩解,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当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六品的法官。
监察御史薛季昶先是故意加罪给庞氏,现又诬告“徐有功和庞氏同党,过去就随意释放罪人,藐视国法,大逆不道,应依法治律”。
一个令史偷偷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徐有功,徐有功却说:“哼!哪有只一个人死,而别人都长生不死的道理!”
令史发现他吃完饭以后竟若无其事地睡熟了。
武后曾在判他死罪前,想责问他究竟目的何在,问他:
“朕听说,你把许多人宣判无罪,这是为什么?”
徐有功回答:“臣没能把一些人判罪,这或许有。臣以为,释放一个有罪之人,并非大过。可是保护无辜之人,使他们免受诬害,应该是明主贤君的圣德。伏请陛下广施大德,这是天下之大幸。”
武后知道酷吏们的一些胡作非为,也很清楚徐有功言之有理。终于把庞氏由死刑改为流放,和她的三个儿子一起流放到岭南。徐有功被贬为罗州(现广东省廉江县)司马。在徐有功被贬谪之后,过了几年,武后即了帝位,统治地位和权力已经巩固,她又把这位贤臣召回来重用。
再说说杜景俭,他也是一个敢直言犯上的人。年轻时,在明经科及第,任职为益州(现四川省成都市)录事参军,这是一个不大的官职。
有一次,隆州(现四川省阆中县)司马房嗣业,调到杜景俭所在的益州任职。任官令还未到达时,房嗣业就来到益州行使司马职权,并且对当时犹豫而不知所措的官吏用马鞭抽打。
杜景俭很不满意他这种行为,开诚布公地对他说:“你虽奉敕令担任奉州司马。但州内至今未接到命令,请过几天任命书到达之后,再执行职务比较合适。”
房嗣业感到这话刺耳,本想发作。可是杜景俭进而说道:“你说是奉朝廷命令来的,可我们没接到命令,不知是真是假,你怎么能马上就接管一州的大权呢?”这理直气壮的质问,弄得房嗣业面红耳赤,无法回答。不久,命令到来时,改任他为荆州司马,这才算了事。
益州衙门的官吏,都欢呼这位司马改任,并十分敬佩杜景俭这种正直、刚毅的精神。
从此,杜景俭名声在外,朝廷知道后,选他为京官,他后来逐渐晋升到司刑丞。在任期间,他也是一个维护正统司法的法官,与酷吏的邪恶相抗衡,主持正义,废止刑讯逼供,不冤枉无辜之人,深为人们所称赞。
还有一位叫李日知的司刑丞,也拒绝把清白无辜的人判罪。有一位御史在处理一件案子的时候,说:“我以侍御史身份断言,绝不容此人活命。”而李日知却坚决反对:“我李日知在职一日,此人便不得处死。”结果两人同时各写一判决书上报朝廷,朝廷采纳了李日知的意见,这名囚犯才得以免于一死。
当时,姚崇担任司刑寺的司丞,武则天已经称帝,酷吏政治已经有所收敛,但冤狱仍然层出不穷。此时的姚崇面临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一种选择是屈从酷吏,冤枉好人,滥杀无辜,得意升迁,邀功请赏,加官晋爵。另一种选择是坚持正义,公正执法,量刑适当,实事求是。姚崇思前想后冒着极大的风险和株连九族的灭门之灾,为了正义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后者。这样以来许多被无辜陷害的人得到了公正裁判,被无罪释放而保全了家人性命。
用严刑来遏制群臣的反叛心理这种办法,随着武则天的称帝成功而逐步被废弃。武则天开始以恩威并施的对策来驾驭群臣,因此决心整顿一下刑狱,实施些仁政。特别是又一奏表引起了她的重视。
天授二年(691年)正月,武则天刚登上皇位不久,御史中丞、知御史大夫事李嗣真上疏道:“今天告密的事多得不可胜计,可是事实上多是虚构的,恐怕有些奸诈凶残的小人怀着阴谋来离间陛下与群臣的关系。古时候审案,公卿都要参加旁听,帝王要多次宽宥,然后行刑。而近来狱官们单人奉使,审讯既定,司法人员就给定罪,不再复审。有的甚至是当场审讯,就独断罪名加以处罪,根本就不上奏。这样做,就使刑法重权落到了臣下手中,这不是审慎的办法。如果有冤枉滥杀,皇上怎么能知道呢!何况以九品之官专权审讯,操生杀之权柄,盗用君主的威名,审讯不经过秋官(刑部),核定又不经过门下省,国家之利器轻易转到个人之手,恐怕会成为国家的祸患!”这种切中时弊之言,武则天虽没有答复,但内心不由一动。在此之前,她已有所醒悟,觉得应该了解司刑中的真情,对滥杀无辜的狱官给予惩治,以顺人心。
当时,有人告发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勣多次陷害无辜,并在博州平叛的过程中杀害反正的官员吏民千余家,以为己功,可谓罪大恶极。天授二年(691年)二月,武则天落实此案后,下令将丘神勣斩首示众,以平民愤。丘神勣本是武则天的亲信,靠陷害人起家,并被赐姓武,现在竟因陷害别人的罪名被诛杀,使朝野为之欢欣鼓舞。接着又有人告文昌右丞周兴与丘神勣通谋,陷害无辜,罪在不赦。武则天即命来俊臣处理此案。
这次审讯很有点戏剧性。当年,周兴在酷吏中官位最高、资历很老,在罗织罪名方面很有一套方法。严格说来,他是来俊臣的老师。来俊臣奉命后,特意宴请周兴,两人谈得很投机。突然来俊臣话题一转,说:“皇上让我审讯一个罪犯,这罪犯非同一般,审讯起来,恐怕他不肯轻易招供,采用什么办法好呢?”周兴说:“这好办得很,你只要取来一个大瓮,四面架起木炭烧着,把罪犯放进瓮里。此后,你要他招供什么,他就会招供什么。”来俊臣说:“你这主意真是太妙了。”即命人抬进一只大瓮,按周兴所说的方法,在大瓮四周烧起炭火,然后阴阳怪气地对周兴说:“皇上有旨令我审讯你,请老兄入此瓮吧!”想不到一向作威作福、整治犯人连眼都不眨一下的酷吏周兴,竟有一日会尝到自己设计的逼供方法。这个杀害了数千无辜的恶魔竟吓得屁滚尿流,只得叩头服罪。这个故事就成为“请君入瓮”成语的来历。武则天念周兴的滥杀无辜也是自己的纵容所导致的,就免他一死,流放岭南。但这个作恶多端的家伙在押往流放地的途中,被其仇人杀死,碎尸万段。
紧接着,又一个酷吏索元礼也被武则天下令处死。索元礼开酷吏风气之始,曾杀害数千名无辜者,民愤极大,武则天耳闻其详,杀之以慰众望。接连两位酷吏被杀,朝廷内外无不拍手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