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谢庄(421—466),字希逸,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工于散文,而诗赋更佳。他有意识地把短赋向诗的方向改造,给人以独特清新的感觉。曾任吏部尚书、金紫光禄大夫。原有集,已散佚,明人辑有《谢光禄集》。
“原文”
陈王初丧应刘①,端忧多暇②。绿苔生阁,芳尘凝榭③。悄焉疚怀④,不怡中夜⑤。乃清兰路⑥。肃桂苑⑦,腾吹寒山⑧。弭盖秋阪⑨。临浚壑而怨遥⑩,登崇岫而伤远。于时斜汉左界,北陆南躔,白露暧空,素月流天。沉吟齐章,殷勤陈篇。抽毫进牍,以命仲宣。
仲宣跪而称曰:臣东鄙幽介,长自丘樊。昧道懵学。孤奉明恩。
臣闻沉潜既义,高明既经,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擅扶光于东沼。嗣若英于西冥。引玄兔于帝台,集素娥于后庭。朒跳警阙。脑魄示冲。顺辰通烛,从星泽风。增华台室,扬采轩宫。委照而吴业昌,沦精而汉道融。
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濑;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列宿掩缛,长河韬映;柔祗雪凝,圆灵水镜;连观霜缟,周除冰净。君王乃厌晨欢,乐宵宴;收妙舞,弛清悬;去烛房,即月殿;芳酒登,鸣琴荐。若乃凉夜自凄,风篁成韵。亲懿莫从,羁孤递进。聆皋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
于是弦桐练响,音容选和。徘徊《房露》,惆怅《阳河》。声林虚籁,沦池灭波。情纡轸其何托,想皓月而长歌。
歌曰:“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歌响末终,余景就毕。满堂变容,回遑如失。
又称歌曰:“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陈王曰:“善。”乃命执事,献寿羞璧。“敬佩玉音,复之无歝。”
“注释”
①陈王:指曹植,其谥为陈思王。应刘:指“建安七子”中的应玚和刘桢,都是曹植好友。②端:忧愁的样子。此连上句说,应玚和刘桢去世之初,曹植因悲愁而闲居。③芳尘:尘土的美称。榭:建筑在高台上的屋子。此连上句说:陈王无心娱乐游玩,因而楼阁台榭蒙尘生草。④悄焉:忧愁的样子。疚怀:伤怀。⑤怡:愉快。中夜:半夜。此句说,不愉快直到深夜。⑥清:使清静。兰路:有兰草的路。⑦肃:使整肃。桂苑:有桂树的园囿。⑧腾:升起,此指演奏。吹:概指管乐。⑨弭:亭止。盖:车盖。陂:斜坡。此连上句说,在秋天寒凉的山坡上停下车子奏乐消愁。⑩临:俯视。浚壑:深谷。此句说,面对深谷俯视而忧怨。崇岫:高山。此句说,登上高山远望而伤感。斜汉:斜着的天河。左:古时地理上以东为左。界:划出界限。陆:黄道线。躔:行走的位次。此句说,太阳线由北向南移动,是秋冬来临的天象。白露:白色露气。暧:不明亮。素月:白色月光。此连上句说,白色露气笼罩天空,月光流射。沉吟:沉思吟味。齐章:指《诗经·齐风·东方之月》,这是咏月的诗。殷勤:反复念诵。陈篇:指《诗经·陈风·月出》,其中有“月出皎兮”的句子。此连上句说,由天空的月光想起了《诗经》中咏月的句子,并进而有了写作的念头。毫:毛笔。牍:写字的木板。仲宣:王粲的字,“建安七子”之一。东鄙:东边偏远的地方。王粲系山阳高平(今山东邹县)人,因此说东鄙。幽介:幽昧孤介,指见识浅陋。丘樊:指山村农家。懵:无知。此句说,不明事理。孤:通“辜”。奉:承受。明恩:明王之恩。沉潜:指地。义:应该存在。高明:指天。经:经常存在。此连上句说,当天地运行的规律形成后。德:指属性。灵:精灵。此连上句说,日月各因其属性而成为阴阳的精灵。擅:独揽。扶:扶桑的省称。传说太阳从这棵树上升起,此处代指太阳。东沼:指汤谷,传说扶桑所在处。嗣:继续。若:若木的省称,传说太阳在这棵树上降落,此处代指太阳。英:光华。西冥:指昧谷,传说若木所在处。此连上句说,月亮从西边升起,接替在那里降落的太阳发光;运行至东方最为明亮,好像夺走了整个太阳的光芒。玄兔:天青色的兔子,传说月中有兔。帝台:天帝所在处。素娥:白皙的嫦娥。后庭:帝后所在处。此连上句说,月亮将玄兔和素娥引集到了天宫。朒:农历月初月亮见于东方,此时为上弦月。朓:农历月底月亮见于西方,此时为下弦月。警阙:警戒人的缺点,错误。胐:初见之月。魄:农历初三的月亮。冲:谦虚。此连上句说,月亮以其圆缺警示人的不足与谦虚。顺辰:顺着十二个时辰的次序。通:整个。
烛:照亮。星:指箕星和毕星。泽:指雨。月亮经过箕星是风兆。经过毕星是雨兆。此连上句说:月亮按时序运行,普照大地,调节风雨。台室:即三台星。轩宫:即轩辕星。此连上句说,月亮使三台星、轩辕星增益光彩。委照:投下光亮。吴业:吴国的帝业。据传,东吴孙策之母曾梦亮月入怀而生策,后来孙策奠定了吴国基业。沦精:沉下精华。汉道:汉朝的政治。据传,汉元帝的岳母梦月入怀而生一女,后来此女做了皇后,帮元帝理政。融:明亮。此连上句说,月亮投射其精华而助汉吴昌盛。霁:云雾消散。天末:天边。此连上句说,天地间的云气收拢消散。脱:落下。山椒:山顶。濑:流得很急的水。大雁发出愁音似乎顺流而响,因此说流哀。清质:清朗的质体。悠悠:慢慢。澄辉:澄洁的光辉。蔼蔼:柔和的样子。此连上句说,月亮缓缓升起,把澄洁柔和的光辉投向大地。列宿:众星。掩缛:收拢光彩。长河:天河。韬映:隐藏光明。此连上句说,月光明亮时,其他星星显得没有亮度。柔祇:地的别称,古人认为地道阴柔。圆灵:天的别称,古人认为天形呈圆。此连上句说,月光把大地照得如同白雪凝积,把天空照得如同镜子透亮。连观:相接的望楼。缟:白。周除:四周的台阶。此连上句说,四周连绵的楼台被月光照得冰霜一般白净。弛:松弛,此指停止。悬:垂挂钟磬等乐器的架子,此处代指歌曲。即:走向。月殿:有月光的庭堂。芳酒:醇香之酒。登:进献。荐:奉送。凄:悲伤。风篁:风吹竹林。成韵:指发出有韵律的声响。亲懿:亲朋好友。羁孤:旅居他乡的单身人。递进:接连而来。此连上句说,身边没有亲友,见到的只是一个个旅居在外的陌生人。聆:听。皋禽:指鹤。《诗经·小雅·鹤鸣》有云:“鹤鸣于九皋。”此处化用。闻:指鹤声,朔管:北方少数民族的管乐。引:乐曲体裁之一,此指乐曲。弦桐:琴的别称,桐木是制琴的优质材料。练响:选择声响,指调弦。音容:音乐的风格。《房露》:古曲名。徘徊:指曲调缠绵。《阳阿》:古曲名。惆怅:指曲调忧伤。声林:风吹而作响的树林。虚籁:籁虚倒言,即声音停歇。沦池:风吹而有波纹的池水。灭波:波灭倒言。纡:指郁结。轸:悲痛。其:语助词。愬:通“遡”,向着。美人:喻应玚和刘桢。迈:离去。音尘阙:音信全无。此句说,虽相隔遥远,却有明月联结。焉歇:怎能停歇。川路:水路。余景:月光的余辉。就:接近。此句说,月亮将沉落。回遑:怅惆。没:指落下。晞:干。晏:迟暮。此句说,所剩时日不多,但却无知心朋友在一起。佳期:指与朋友会晤的日期。微霜:薄霜。此连上句说,长时间盼望佳期重现,不觉霜露沾湿了衣服。执事:陪臣。献寿:祝贺长寿。羞:进献。璧:平圆而中心有孔的玉。敬佩:敬重佩服。玉音:指美好的言辞。歝:厌倦。此句说,反复吟味玉音而不倦。
“赏析”
这是一篇借物言情的小赋,反映了谢庄对人生别离的体味和对岁月匆匆的感受。作者以实际人名而虚构情景的手法巧妙地把叙事和抒情融为一体。前半部分呈现出一幅穆然净化的月下情景,运笔细腻柔婉。后半部分则抒发感伤悱侧之情,末尾两歌更将凄凉孤单气息和盘托出,读来令人唏嘘。赋中所写由月夜美景而引起对美人的思念,给人以无限遐想。这种由物及人的抒情方式对后代抒情诗赋也产生过一定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