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多次派兵征剿郑成功不仅没有让郑成功的势力减弱,反而使得郑成功的威望越来越高,前来投靠的人越来越多。并且郑成功的军队多是南方人,他们都非常熟悉水性,擅长海上作战,清军虽然兵多将广,可是对郑成功也是无可奈何。面对这样的形势,清廷中的主和派日益抬头,他们提出对郑成功不再武力征服,用诱降的办法来分化瓦解郑成功的军队。
然而,此时正处在强势的郑成功显得非常清醒。当初父亲要投降清廷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他们的阴谋诡计。现在清廷又想招抚他,这里面的阴谋郑成功早已识破。但是,父亲郑芝龙及家人被挟持为人质,生死之权操在清廷手中,所以,郑成功不得不和敌人周旋。更重要的是他要利用清廷招抚,争取时间,养精蓄锐,可以筹措军需粮饷和兵源。郑成功的目标,还在准备大举北伐,为此他开始与清廷进行多次所谓的“和议”。
为了招降郑成功,清廷是无所不用。顺治八年(1652)十月初九,清世祖顺治在颁给浙闽总督的圣旨上说:“回想以前我清兵进入福建时,郑成功父亲首先归顺。郑芝龙的儿子、兄弟哪会背弃父兄,甘心与我作对呢?”还说:“郑芝龙已归顺大清王朝,我也把他的孩子看作自己的孩子,怎么忍心去征讨他呢?”不仅如此,顺治皇帝还把过去和郑成功的战争,推到已经死去的多尔衮身上,自己却装出一副慈善的脸孔。同时,又应允给郑成功许多优厚的条件,以引诱他接受招抚。同时,清廷又利用郑芝龙这张王牌,要他派家人南下,规劝郑成功接受和议。
清廷只是一心想利用高官厚禄以及亲情等来诱降郑成功,但是,他们没有想到,郑成功兴师起兵,并非为一人一家的私利,而是对国家民族的大忠大义。他答复说:“我在这里多年,早就移孝作忠,希望有生之年,能报效国家。当初福建巡抚张学圣无故打我,我不得不防卫。现已骑虎难下,兵集难散。”张学圣曾经偷袭厦门把郑成功的家财一掠而尽。郑成功提出此事,原为了把矛头转向张学圣,制造清廷内部矛盾。清廷却以为郑成功真是因财产被掠而不满,更想以名利引诱其上钩,清世祖遂颁旨大封郑氏父兄子弟,其父郑芝龙为同安侯,郑成功为海澄公,其叔郑鸿逵为奉化伯,郑芝豹为左都督。清廷在封官许愿的同时,又对郑成功软硬兼施:“你的父亲兄弟都在我的手中,如果你不能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就该想到,将会是什么后果!”
为了加快诱降郑成功的步伐,清廷紧接着派郑成功的表亲黄征明等人,携带“海澄公印”、“奉化伯印”各一枚,打算交给郑成功。同时,又命郑芝龙再写信给郑成功,投石问路,想打探一下郑成功的意思。看了来信,郑成功心想:如果完全拒绝,矛盾马上会激化起来;如果完全接受,又不合自己的本意。于是决定将计就计,给清廷一点小小的希望,让他们悬在那儿,进不得也退不得,战不得也和不得,然后再看形势决定未来的行动。于是,郑成功给父亲回了一封家书,信中说:你我父子一别,已经八年。我从小读春秋,晓得大义严明,希望自己能身体力行。父亲以前不听我的劝告,一定要投降清廷,我那时就有了移孝作忠的打算。清廷曾欺骗你,假说要给你封官加爵,现在既然失信于父亲,孩儿怎么能相信你的话呢?八年都已过去了,不要说高官厚禄,恐怕你想回一趟故乡南安都不是那么容易吧!
现在清廷要招抚我投降,但想想他们前后的话语,不是矛盾百出吗?再说,沿海海权早已掌握在我手中,我们贸易所得,也足供我的军队打一辈子的仗,我又何必去投降清廷去自取其辱呢?我也不愿蹈你的覆辙,走灭亡的道路。况且,隆武帝赐姓恩典我永生不忘,功名利禄,对我来说就如过眼烟云。对于抗清复明的大业,我的看法仍是十分乐观的。“这封信中一字一句,都说得铿锵有力,显示了郑成功”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英雄气概和高尚品格。这一番话让清廷感觉到要想劝降郑成功,希望非常渺茫,尽管如此,清廷还是不辞劳苦,费尽心机的实行这诱降策略。
郑成功明白这样周旋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而当前最主要的就是充实自己的粮草军备,只有这样,才会有更大的筹码和清廷抗衡。于是,这年秋天,郑成功派人到闽南各地收购粮食以备军用,先后在晋江征得饷金20万,云霄地方得来粮食五万石。清朝闽粤总督刘清泰,见到郑成功到处购粮,又不敢出面干涉,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一再劝说郑成功不要固执下去,要接受清廷的和议。
前几次的劝降未果后,清廷还是不死心。于是,到了顺治十年(1654),清廷又老调重弹,命郑芝龙派李德和两个朝廷大臣前往厦门劝降。此次他们带来了礼物、信函、印章等一大堆东西,其中自然少不了郑芝龙的亲笔劝降书。此外,还有闽浙总督李率泰的劝降表,以及皇上的诏书等等。然而,面对这些利禄、官爵,郑成功不但不屑一顾,而且更加反感。他率众将领大举攻克失地,连连克复数座军事要塞,这些就是郑成功对清廷劝降的回复。他要让来劝降的人看到他反清复明的决心。虽然清廷的几度劝降均告失败,可是清廷仍然不死心,时隔半年之后,劝降的旋风再度席卷南疆。此次,前来劝降的人员之多,职位之高,花样之翻新,决心之大均属前所未有。这一次,朝廷钦差大臣多尼、苏尔哈朗带着郑芝龙的第三子郑渡,一行数十人风尘仆仆来到厦门公署。
此时的郑成功正在厦门操练军队。俗说话:“人到厦门港,美妻也不想。”位于南海岸的厦门港,自古繁华,有天堂的美誉。这儿聚居着十数万人口,市井繁华,商业发达,是巨贾云集之地,更是兵家必争之港。这里水陆两便,易守难攻。多尼、苏尔哈朗来厦门后大开了眼界,赞不绝口,尤其是出生于北方草原荒漠里的人,从未见过海,一旦见了这美丽浪漫的岛屿,就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被海的博大神奇所吸引。但两位朝臣由此更下定决心要消灭郑成功、夺取厦门。
当他们看到郑成功练兵的场景的时候,他们更加惊恐不安。他们没有想到,这么多次的征剿不仅没有使郑成功的军队受到重创,反而使得他们的士气更加高涨。他们看到郑成功拥有千军万马,势力日甚一日,而这些必将会严重威胁到清廷的安危。“郑成功羽翼已丰,这是万万不可马虎的,否则,我们必遭其害。”多尼这么分析郑成功的未来去向。但郑成功及其部下也都看清了这一形势:清廷劝降是幌子,消灭义军才是目的!于是他让义军大小头目乃至兵卒更加团结,共同对付清廷的劝降把戏。多尼总结过去劝降失败的教训,认为是劝降宣传不够,没有扩大影响,这次再用老办法,显然是不明智的。于是他决定来个花样翻新。他让人四处散布流言蜚语,蛊惑人心。在这次劝降失败后没几天,关于郑成功的谎言、永历的谎言通过各种渠道,在厦门、漳州、泉州等地广泛传播开来。
古语说,三人成虎。乱世中,任何的谣言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一支军队的军心和士气。起初只是造势吓人,其实并无多大的威慑力量,可是经过无数次的传播,传播者添油加醋,说得振振有词,满足了听众的好奇心理,这么一来,流言的内容愈来愈五花八门,谣言的情节越来越逼真;尽管开始时人们大多不相信,但传播久了:相信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老百姓渐渐陷入混乱之中。流言蜚语哗然于民间,几天之后,厦门及周边一些州府衙门的官员率先动摇起来。张之中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他被这些谣言冲昏了头脑,无心于衙门之事,整天担心的是一家老小的安危,于是决定暂时离开衙门返回金陵老家去看看,以省亲为借口,定于次日启程。临走时,差人送给郑成功一短柬,短柬中对自己未能当面辞行深表歉意,并祈见谅云云。郑成功冷冷地放下短柬,端起茶杯,饮了几口不冷不热的茶水,不觉有些倦了,将身子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闲上双目,看似养神,实则在回忆往日与张之中交往的情景,觉得此人为政为事为人并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今日的举动让他感到费解。
经过一番观察和思考,郑成功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于是,郑成功感觉到张之中今日的不辞而别,对于同僚将产生很大的影响!他之所以突然离去,分明是受了流言蜚语的蛊惑。从此事看来,对流言不能掉以轻心,要立刻追究,肃清其流毒。否则,对抗清复明大业将会产生严重的后果。郑成功觉得当前首要的任务是揭穿流言蜚语,并对传播者进行教育,对居心不良和顽固不化者严惩不贷。不这样不足以平息这场风波。但是要想彻底消除这些谣言,就必须要找到散播谣言的主谋。郑成功这么思索着。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向窗前,驰目远眺,但是,此时的他无心赏景,只是借景消愁而已。正在遐想时他无意中发现了张之中泊在港湾里的船,大约是三只,是准备送他去金陵的官船。郑成功心想,这真是应验了一条古训:“世道不古,人心叵测。”像张之中这样坚决拥明的人如今竟然走上了逃跑之路。郑成功有些疑惑:昨天,他还好好的,没说什么;今天就判若两人了。他不辞而别是心中愧疚,不愿见我。你不愿见我,我倒想见见你。共事这么多年,我也应该去送送你,了却一番情意,另一层意思是去看一看送行的是些什么人,他们当中是否还有准备步其后尘者。这么想过之后,他喊来侍卫,吩咐备马。
一会儿,他走出行辕大门,骑上他最爱的白马驹,驰骋而去。走出了北门,又折向东南,这是鹭门岛东西走向的一条人工河,或者说是护城河,是为防御敌人而修的,河床比较宽阔,水也很深,进出的船只往来如梭。当初,人们正是看中了它的优越地理位置和交通便利的条件,进城的人们往往取道这里。尤其在非常时期,战乱频仍,加上天灾人祸不断发生,百姓无法安居乐业,纷纷逃离他乡,这里也就成了逃难灾民的云集之地。很快,郑成功来到码头上,看到眼前的景销,他感慨不已。他本来无意与张之中见面,于是老远望着张之中临时下榻的海滨楼出神。他吩咐侍卫不必前去通报,径直向附近的一群人走去。他想:看来这些人都是来为张之中送行的故友新交,这是无疑的。逆风而行,郑成功断断续续地听见几个声音在说,却听不太清楚。他凝神注视,发现人群中一个矮矮墩墩的官员模样的人,手里拿着一份类似文告的东西,正摇头晃脑地念着,他仍然听不清楚,便加大了步伐,走近去,方才听出来:此公系国家栋梁之才,上可治社稷,下可安万民,若为我大清所用,必能安邦镇藩,定南陲,慑外夷……读到此处,那人停顿了下来。
听到这些,郑成功感觉到这不是一般的公文。郑成功心里不禁一愣,读文告之人让他高度警惕起来。忽然有人高声询问:“敢问阁下,适才念的是何公文?”“先生来迟,前面的大概没有听到吧,此乃清廷劝降诏书。”郑成功一听,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流言蜚语就是从这些人口中生出来的,清廷明为劝降,其真实意图是摧毁义军。这进一步证实了清廷劝降的真相。光凭一小撮人散布流言蜚语,还不足使人相信,衙门里的官员带头一鼓噪,那情形就大变样了。难怪昨天就有人说甘辉对劝降一事很反感,甚至大发牢骚说:“我们义军与清军打了许多年的仗,不但未被消灭,反而越打越壮大了,现在可以北上直捣留都了。正因为这样,清廷才吓怕了,才来假惺惺的招什么安。管他钦差不钦差,抓起来杀他个鸟朝天,好叫清廷死了这个念头,免得扰乱人心。”
当时,前锋镇黄梧是这样反驳的:“甘将军差矣!俗话说:两军交兵,不斩来使。此事不成也罢,却不能绝了后路。”甘辉一听大为恼火,讥讽说:“难道黄将军还想为自己留条降清的后路不成?”郑成功想:甘辉的话看来印证了今日之事,清廷又在玩弄劝降的老把戏,搅乱我军阵线。我怎么不知道,一直蒙在鼓里!张之中的不辞而别,实在并非偶然。既然如此,我也就来个将计就计,与清廷周旋一番,看他有办法还是我有办法。郑成功这么打定了主意。
正当这时,郑成功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大发议论。于是,他就走了过去。“什么是大义?什么是历史?”一个身材高大的后生连连发问,然后又自我解说,“所谓大义?无非就是君臣、社稷、民生那一套。所谓历史?不就是改朝换代那一套么!我辈存立于世,又所为何来?不就是为固守纲常,使之长存于世么!至于说明朝当灭,清朝当立,这不是我辈能决定的,谁顺应了历史潮流,谁得了民心,谁就赢得天下。纵观历史,哪朝的崛起,哪朝的灭亡又何尝不是如此?”郑成功面对这种种情形,不由得焦虑不安,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他非常明白其中一个道理:众人的言论,是畅所欲言的,其中自然有些哗众取宠;当然,更有有识之士不乏真知灼见之论。当时场面颇大,还有几处谈论的小圈子,人多嘴杂,听不明白各自谈话的论点是什么,他也无心分辨谁对谁错。
正当他打算再去别处看看,刚一迈步,听到杂沓的脚步声,他猛一抬头,望见风度翩翩的张之中由几个人簇拥着,正匆匆地迎面走来。看情形,尽管郑成功不曾声张,仍被人告了密。否则,张之中怎么知道他来了呢?“哎呀,国姓爷几时来的?在下竟不知,还请见谅。你日理万机,所以我临行前不敢打扰你,怕耽搁你的宝贵时间,不料你还是赶来了,惭愧!惭愧!”张之中说话时显得异常激动,说完又深揖到地,半晌不敢直起腰来。郑成功表情平和,一点声色不露,内心却极为复杂。他打量了张之中一眼,不知为什么,那双金鱼眼更加突出来了,同时还有些忧郁的神色。郑成功冰冷地挽手回礼,淡淡地说:“卑职与阁下有缘交往多载,今知大驾欲返留都,我岂敢不来送行。”
张之中听了郑成功话中有话,怕失体面,自然羞愧难当,尴尬地说:“国姓爷言重了,你这么说令我愧怍万分,卑职有违道义,只因思母心切,行前心中忐忑不安,未敢张扬,几乎衮衮同僚皆不知。今日蒙恩公赐顾,令晚生不胜感愧。请国姓爷上船用茶。”郑成功听了张之中一番表白之后,装出诧异的样子,频频摇手。张之中见郑成功谢绝,心里甚是惶悚不安,仍然苦苦恳求,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意思。然而,他越是热情,郑成功越是冷淡,并料定他无非是想解释一下这件事的原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