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科索沃战争以后,阿尔巴尼亚人一直是巴尔干半岛上的“明星”,科索沃阿尔巴尼亚人与塞尔维亚之间“统”与“独”的关系问题时至今日仍是这个地区的“重头戏”。2008年,科索沃正式宣布从塞尔维亚分离出去,2010年7月,海牙国际法院裁定此举“不违法”,9月,一直持强硬立场的塞尔维亚也软化了立场,声称准备与科索沃方面接触。所有这些不断将这出“戏”推向高潮。其实,阿尔巴尼亚人与巴尔干地区的政治关系的复杂性还不只这些,其跨界民族分布及其产生的后果及影响是认识巴尔干民族问题和地区政治的一个重要切入点。
民族分布如“马赛克”
到了巴尔干半岛,我才真正感受到这里民族分布的复杂性。在这儿,不仅南部斯拉夫民族本身还有多个民族,非斯拉夫民族也是如此。在巴尔干半岛,不少民族还越国而居,由此又产生跨界民族认同与界内民族分离的问题,进而使相关国家的内部民族关系、相邻国家间的关系以及地区的国际政治都变得复杂起来。巴尔干半岛的这种跨界民族分布被形象地称为“马赛克”,而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阿尔巴尼亚人在不同国家的存在。科索沃独立、“大阿尔巴尼亚”等“热点”或“难点”问题都与此有关。
阿尔巴尼亚人主要分布在巴尔干半岛西南部的阿尔巴尼亚(约310万)、科索沃(约220万)、马其顿(约51万)、克罗地亚(约5万)、黑山(约5万)和希腊(约6万),总数近600万。阿尔巴尼亚同马其顿、黑山、克罗地亚、希腊以及目前国际地位还未定的科索沃相连,阿尔巴尼亚民族的跨界主要是在这些国家或地区之间。
阿尔巴尼亚人的祖先是巴尔干半岛的伊利里亚人。8世纪以后,伊利里亚人名称消失,取而代之的它的一个叫阿尔本的部族的名字。阿尔本起源于拉丁文,意为白色的,因为这一地区多山,冬天白雪皑皑。阿尔巴尼亚一词就是由阿尔本演变而来。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阿尔巴尼亚人虽然也曾建立过公国,但总的说来是处于大国或异族的统治和压迫之下。虽然遭遇如此之多的侵略、奴役和压迫,阿尔巴尼亚人仍然保持了自己的民族身份。然而,由于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由他国决定,阿尔巴尼亚人在建立独立国家的同时,自身也被“碎片化”了。
在1912年第一次巴尔干战争期间,阿尔巴尼亚成为希腊、塞尔维亚、黑山等国同土耳其交战的主要战场,争夺阿尔巴尼亚的领土是这些国家的主要目的之一。在被瓜分的危险迫在眉睫的情况下,阿尔巴尼亚民族主义者要求独立,建立一个包括巴尔干半岛上所有阿尔巴尼亚人的国家。俄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德国和奥地利等六国外长在伦敦召开会议,虽然承认了阿尔巴尼亚在形式上可以成为一个独立国家,但实际控制权必须掌握在六大国的手中。更为主要的,独立后的阿尔巴尼亚的领土和人口都不及阿尔巴尼亚人所希望的一半,许多阿尔巴尼亚人被留在相邻的国家里。阿尔巴尼亚与南斯拉夫之间的边界直到1926年才划定,生活在科索沃、黑山西南部、马其顿西部的阿尔巴尼亚人就成了当时南斯拉夫王国里的少数民族。
“大阿尔巴尼亚”之梦
于是,建立一个包括巴尔干半岛上所有阿尔巴尼亚人的“大阿尔巴尼亚”就成了一种梦想。
“大阿尔巴尼亚”的主张最早可以追溯到1878年。当时,各地阿族爱国者提出,未来阿尔巴尼亚国家的领土还应当包括科索沃、马其顿西部、黑山南部和希腊北部,是阿尔巴尼亚人的“共同国家”。正因如此,阿尔巴尼亚人普遍认为,阿尔巴尼亚现存的疆界是1912年六大国强加给它的,并没有包括巴尔干半岛上所有阿尔巴尼亚人,1912年“诞生”的阿尔巴尼亚是“人造的”而非“自然的”。另一方面,留居在科索沃、黑山、马其顿、克罗地亚和希腊的阿尔巴尼亚人又成了少数民族。由于有着共同的文化根基,他们回归“母国”的情结也特别强烈。然而,对阿尔巴尼亚人来说,“大阿尔巴尼亚”只是可以想,在特定的语境下也可以说,可真正实施起来却是非常难的,在正常的环境中甚至几乎没有可能。
不过,“大阿尔巴尼亚”在非正常环境中也有过昙花一现的时候。1939年,意大利出兵占领了阿尔巴尼亚并扶植了一个傀儡政权,之后占领了南斯拉夫,将南斯拉夫的马其顿西部和科索沃大部分地区划归阿尔巴尼亚。阿尔巴尼亚傀儡政权喜出望外,声称意大利此举归还了阿尔巴尼亚的领土和人口,帮助实现了“大阿尔巴尼亚”的理想。但好景不长,意大利1943年9月投降后,阿尔巴尼亚被德国占领并扶植了新的傀儡政权。1944年11月,随着阿尔巴尼亚的解放,这个“大阿尔巴尼亚”也就烟消云散了。
“大阿尔巴尼亚”不过是一出“闹剧”形式的“悲剧”,对后来阿尔巴尼亚同南斯拉夫的关系产生了巨大的消极影响。在冷战期间,阿尔巴尼亚与南斯拉夫两国的关系总的说来不是很好。二战结束前夕,美国、英国和苏联等国确定了巴尔干半岛的政治格局,希腊属于西方势力范围,其他国家则属于苏联势力范围。在整个冷战期间,“巴尔干版图”是被锁死的,以改变这种版图为目的的“大阿尔巴尼亚”主张没有任何市场。当然,在诸如科索沃这样阿尔巴尼亚人聚居区里,要求分离的言行时有发生。在作为“母国”的阿尔巴尼亚,“科索沃属于阿尔巴尼亚”,“黑山、科索沃、塞尔维亚南部都是阿尔巴尼亚的领土”之类的言语也时常出现。冷战结束之后,“巴尔干版图”发生了巨大变化,其具体表现就是南斯拉夫的解体,阿尔巴尼亚人的跨界问题涉及的国家也就更多了。在这种形势下,除了科索沃的独立愈闹愈凶之外,阿尔巴尼亚还出现了一种“自然阿尔巴尼亚”的主张。持这种主张的人提出了“同一个民族,同一部历史,同一个立场,同一个国家”的口号,要求通过全民公决的方式建立阿尔巴尼亚人惟一的民族国家。根据这种主张,巴尔干将要重新划定六个国家和地区的边界,阿尔巴尼亚的领土和人口将分别扩大一点五倍和一倍。但是,这些话也只是说说而已,阿尔巴尼亚并没有公开谋求改变“巴尔干版图”,国际社会也不会允许它打破巴尔干半岛上的地缘政治图谱和力量均势。
他们是科索沃问题的主角
由于威胁着大国规划的“巴尔干版图”和周边国家的领土与主权,“大阿尔巴尼亚”主张的践行就成了非常敏感的国际政治问题。科索沃从“问题”到“危机”,到“战争”,再到“独立”,就像一部连续剧,而其中的主角就是阿尔巴尼亚人。
所谓科索沃问题,实质上就是:科索沃这个地方到底是阿尔巴尼亚人的“故乡”,还是塞尔维亚人的“摇篮”。阿尔巴尼亚人是巴尔干的早期居民之一,塞尔维亚人虽是6~7世纪才南下到巴尔干的斯拉夫人,但在12世纪末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王国,而科索沃就在这个王国的中心。14世纪末,塞尔维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都在科索沃这个地方英勇抵抗过奥斯曼帝国的入侵,对科索沃有着特殊情结。在奥斯曼人统治的500年里,皈依了伊斯兰教的阿尔巴尼亚人越来越多地迁入科索沃,而信仰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则纷纷迁至基督教占统治地位的地区。土耳其在第一次巴尔干战争中被打败后,塞尔维亚收回了科索沃。在20世纪先后出现的南斯拉夫王国(1918~1945年)、南联邦(1945~1991年)、南联盟(1992~2003年)、塞黑(2003~2006年)、塞尔维亚(2006年以后)中,科索沃始终处于塞尔维亚的控制之下,而阿尔巴尼亚人始终是少数民族。
然而,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人想挣脱塞尔维亚、回归“母国”的情结也从没断过,后来的“危机”、“战争”和“独立”都由此而来。1944年初,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人不仅通过了并入阿尔巴尼亚的决议,而且组建了军政府,后被南共领导的军队镇压了下去。在南联邦期间,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人退而求其次,要求改变少数民族的地位并将科索沃升格为共和国,但都未能如愿。南联邦解体之后,科索沃问题全面走向危机,阿尔巴尼亚人开始诉诸武力并使科索沃问题国际化,与塞尔维亚的矛盾与冲突愈演愈烈,最终导致1999年科索沃战争。战争之后,科索沃由联合国托管,事实上已脱离塞尔维亚的控制,2008年2月宣布独立。截至2010年7月,科索沃的独立获得了69个国家的承认,其中就包括阿尔巴尼亚。
实际上,对科索沃独立最感振奋的就是阿尔巴尼亚,将此视为实现“大阿尔巴尼亚”的重要步骤。不过,一方面,国际社会对阿尔巴尼亚出现的“大阿尔巴尼亚”言论施加比较大的压力,另一方面,阿尔巴尼亚继2009年加入北约之后,如今又全力以赴申请加入欧盟。在这种情况下,阿尔巴尼亚官方尽量避开“大阿尔巴尼亚”话题,表示不谋求改变阿尔巴尼亚的边界。但是,以我近距离的观察,阿尔巴尼亚对科索沃乃至其他周边国家阿尔巴尼亚人聚居区的“回归”还是非常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