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年(咸丰三年)10月,就在左宗棠离开张亮基幕府的同时,太平军北伐部队已经进抵离保定60里的张登镇,10月底又占领天津静海县。
1854年(咸丰四年)2月,太平军西征部队大败清军于黄州,刚刚任湖广总督不久的吴文镕畏罪投水自尽……一时之间,举国震动,人心惶惶。
仅仅四天之后,在太平军第三次占领汉口和汉阳之后,湖北按察使唐树义也因兵败而死。太平军又乘胜南下湖南。
随着太平军势如破竹,接连夺下了岳州、湘阴、靖港、宁乡等地,长沙又岌岌可危。许多人都在盼望左宗棠第二次出山,因为他们还清楚地记得一年多前,就是这位四十多岁的“湘上农人”,曾重创太平军于长沙和湘江之间的狭长地带,并解了长沙之围。
左宗棠是1853年10月6日由鄂幕辞归的。与其一同辞归的还有湖北监利的王柏心。王柏心,字子寿,道光二十四年(1844)进士,是一位既有计谋、又很有远见的人。他们同在张亮基的幕府,又一同辞归,左宗棠就趁此机会顺路到王柏心的监利故居稍做勾留,直到10月24日才抵达湘阴县城,次日归家,回到了湘东的白水洞。
回到白水洞的左宗棠并没有就此清闲下来。回家不久,升为安徽巡抚的江忠源和湘军统帅曾国藩就先后致信礼聘。新任湖南巡抚骆秉章,得知左宗棠又回到了湘阴老家,几次派人送书信和路费请他出山,但左宗棠都没有答应。
骆秉章(1793-1867),字吁门,广东花县人。道光十二年(1832)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曾被道光皇帝称为“持正无私”之人。
有过这些昔日的接触,骆秉章对左宗棠的才能、性格和为人,有较深的了解。因此,他实授湖南巡抚后,也像张亮基一样,多次派人持信携礼入山敦请左宗棠。
第一次派来请左宗棠的是骆秉章幕中一位姓郑的司马。左宗棠收下书信,退回了钱财和礼物。左宗棠送郑司马出山口,托郑在巡抚面前转达他不敢应命,请多多包涵。但骆秉章并没有死心,第二次便以湖南巡抚与布政使联名,带重金去聘,左宗棠仍然推辞,坚持不再出山。
左宗棠一再声称要“自此匿迹销声,转徙荒谷,不敢复以姓字通于尘宇”,“自是匿居深山,誓不与闻时事”。这时,同从鄂幕辞归的好友王柏心寄诗给他,诗中这样写道:
武库森然郁在胸,归来云壑暂从容。
人从方外称司马,我道山中有伏龙。
多垒尚须三辅戍,解严初罢九门烽。
何当投袂平袄乱,始效留侯访赤松。
王柏心的这首诗是劝说左宗棠待时出山,建功立业,功成再身退,也正道出了被称为“伏龙”的左宗棠的心境。左宗棠在白水洞的日子看似清闲,但他的心中并不平静,他仍密切地关注着时局的发展。
1854年(咸丰四年)3月,曾国藩亲率水陆大军六万人从衡阳出发,镇压各路太平军时,给左宗棠写信,邀请他再次出山。在这种扑朔迷离的局势下,曾国藩的邀请使左宗棠处在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清军一败涂地的烂摊子如何才能力挽狂澜?他左宗棠既然已为太平军所忌恨,如果太平军将来真的得了天下,他又将落得如何的下场?在这个时刻贸然出山,显然是不明智的。因此,左宗棠最后选择了回书婉拒。
直到太平军攻下湘阴,派轻骑到梓木洞搜索捉拿,左宗棠闻讯后才觉得在白水洞再也待不下去了,于是去了长沙。
骆秉章没有得到左宗棠,于心不甘,现在听说左宗棠到了长沙,于是就想出了一计。他知道左宗棠对陶桄最为疼爱,一天,便发请柬请陶桄到巡抚衙门做客。陶桄不知是计,欣然前往,骆秉章却乘机将他留住在了后花园,不让出门。同时,又派人在外四处扬言,说巡抚勒索公子捐资巨万,以助军饷,否则将论罪处罚。
咸丰四年三月初八日(1854年4月5日)上午,左宗棠在山上一块高地上打完一套拳路后,汗水淋淋,头冒热气,同昨日前来做客的欧阳兆熊一起从野外回来,刚进屋梳洗换衣,张氏夫人便来告知,说长沙陶公馆来人了。
左宗棠穿好衣服后出来,只见陶府家人陶恭面带愁容、一身汗水地站在门前,着实使他吃了一惊。左宗棠迎他进客厅,陶恭还没有坐下,便急不可待地掏出夫人孝瑜的一封亲笔信,举双手交给左宗棠。
左宗棠见到信封上“父母亲大人亲启”是女儿熟悉的字迹,右上角一个“急”字还加了一个圈。左宗棠立即展开信笺默读:
父母亲大人
膝下敬禀者:
双亲上山已逾半年,思念甚切。时势兵荒马乱,但闺家尚平安。岂料近日灾祸突降,衙门摊派捐输,谓陶家乃官宦大户、殷富之家,要在三日内捐输一万两银子,逾期严办。陶府向来清廉,先祖未留遗财,如此巨款,如何筹措?第四日上午,衙门公差多人来公馆,竟不分青红皂白,将陶桄抓走,如今安危不明、生死未卜,女儿心急如焚,终日以泪洗面,恳求大人设法营救之……
弱女孝瑜泣血叩上
左宗棠还没有读完全信,便拍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怒吼:“这骆秉章真是混账透顶,欺人太甚!”
左宗棠平时说话就声音洪亮,底气很足,在愤怒之时吼叫,更是声震屋宇。吓得周氏和张氏急忙从内室出来,问个究竟。
周氏从左宗棠手中接过信看着,张氏扶左宗棠坐下,又把茶杯端来。陶桄的妻子孝瑜是周氏所生,她看完信后也潸然泪下,喃喃地说:“这如何是好呢?”顺手把信递给了欧阳兆熊。
“想欺侮陶府无人吗?纵然陶文毅公不在了,陶桄年轻,还有我哩!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朝野上下谁人不晓,陶文毅公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哪里能拿得出这样的巨款,这分明是勒索!”
左宗棠越说越气,把袖子一捋,高声喊道:“备马,我即刻到长沙去找他们评理!”并对欧阳说:“晓岑兄,仁兄光临寒舍,未暇久叙,不幸家遭厄运,只好失陪。我左某为人处世崇尚不亢不卑,与人为善,但绝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你在山上多住几天,待我回来后再奉陪你。”
“你放心去,不要着急,先把事情弄清楚。”欧阳说,“我正要到筠仙家去一趟,我在他家等你。”
“也好,我打发人送你到梓木洞去。”随即吩咐了左乔。
左宗棠和欧阳兆熊拱手作别,便和陶恭各骑一匹快马,径直奔往长沙。进了长沙城,先到陶公馆,见女儿抱着外孙,面颊泪痕尚湿,顿觉一阵心酸,赶忙说道:“孩儿且宽心,有老爹在,天塌不下来!”说完还亲了一下小外孙的脸蛋。
左宗棠安慰女儿之后,便策马来到巡抚衙门,旁若无人、怒气冲冲地往里面闯。正要进去,从签押房里走出一个背略驼、面容清癯的老人来,他笑容可掬地对左宗棠拱手道:“真不容易呀,左先生终于光临了,鄙人在此恭候已久。”此人正是骆秉章。
左宗棠正想对骆秉章发火。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见骆秉章又笑容可掬地说:“左先生息怒。我昨天请公子来舍下留宿一夜,是与其亲和叙谈的。秉章一向仰慕陶文毅公的高风亮节,也喜左先生的豪放倜傥。昨夜听公子闲谈陶公和先生的往事,更是钦佩不已。公子在此,秉章奉为上宾,作了精心安置,现正在后花园赏花呢!”骆秉章说完,便陪同左宗棠来到后花园。左宗棠见爱婿无恙,后花园“栋宇辉煌,供张极盛,如礼上宾”,这才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骆秉章请他出山的良苦用心。左宗棠因此而被其诚心感动,应允出佐戎幕。骆秉章见左宗棠首肯,便向陶桄道歉,并以仪仗送其回陶府。
就这样,左宗棠终于第二次进入了湖南巡抚幕府,他自己还是说“不得已”、“勉强去一趟”。不过这次他不是“临时打工”,凑合应付,而是一干六年多,成就卓著。
实际上,左宗棠第二次走入幕湘后,一开始与骆秉章的配合并不怎么默契,也曾经发生过一些小的芥蒂。但由于他所表现的才能和施展的作为,越来越受到骆秉章的信任和倚重,他肯办事的热情也让骆秉章渐渐放心。大约一年之后,骆秉章便已经对左宗棠言听计从了。再往后,骆秉章干脆当上了甩手掌柜,左宗棠则成了不是巡抚的巡抚。他甚至可以不经过骆秉章的批准便以湖南巡抚的名义给皇帝上奏。
左宗棠凭着自己卓越的学识才能,又由于骆秉章的高度信任,放手使用,加上任职时间较长,左宗棠在这次幕湘期间,确实有了一番作为,大显了一回身手。